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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再回神時,穆忻聽見陸大隊在自己耳邊低聲說話,像是隨意的聊天:「聽說你是研究生?留在指揮中心接報警是不是有點浪費?」

  穆忻只覺得自己已經僵硬得好像一個機器人,手腳全都不知道該怎麼放,聲音只是故作鎮定的平靜:「還好,服從組織安排。」

  沒有任何感色彩的音調,陸炳堂許是感覺到了,輕笑一聲,手沒動,只是頭略垂低一點:「你會跳舞。」

  「只會皮毛。」穆忻僵硬地笑一笑,腳下的步子機械地挪著,無比沉重。

  「不對,不止皮毛,」陸炳堂感歎,「想不到小穆你還多才多藝,看來我得跟陳局說說,把你借到市局工作一陣子。若是好苗子,應該替市局留下。」

  「我應該至少在基層工作三年,這是省委組織部的規定。」穆忻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覺得基層也有基層的好,分局也有分局的安全。

  「選調生也不一定非要在基層呆著,」陸炳堂聲音裡有一絲笑意,「有才能的人總是有往上走的機會,有本事要展露出來,不要藏著掖著。對不對?」

  穆忻生硬地微笑一下,不知道黑燈瞎火的陸炳堂能不能看見。只是在轉圈時越過陸炳堂的肩膀看見了也在慢悠悠跳舞的陳局和孟悅悅。孟悅悅的腦袋垂著,似乎只在關注自己的腳尖,小心翼翼不要踩到陳局。陳局也不說話,只是一步不亂地踏著舞步,從穆忻的角度看過去,陳局的側影也是中年男人裡風度翩翩的那一種。

  只是好在,那晚,許是還不夠瞭解,陸炳堂便只是停留在不慍不火的試探階段。穆忻全身而退的時候,只記住了送她到家門口的陸炳堂的車——路虎攬勝,大約二百多萬的報價,不是警用車牌,只是普通牌照。在夜幕籠罩下,龐大而充滿熠熠發光的震懾力。

  躡手躡腳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所有人都睡了,客廳裡安靜得甚至能聽見穆忻酒後略粗的呼吸聲。換鞋後,她幾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衝進洗手間洗澡——洗去這滿身酒氣,洗去一晚上的噩夢。

  可偏偏就那麼巧,還沒等她進洗手間,肖玉華就穿著睡衣從臥室走出來,也是半夜起來上洗手間的,看見穆忻的刹那還嚇了一跳。

  「這幾點了,怎麼才回來?」肖玉華看見穆忻的刹那感覺自己就完全醒了,語氣中濃濃的不滿釋放出來,沒有絲毫的克制。

  「局裡有慶祝活動,」穆忻不知道再怎麼解釋比較合適,只能籠統表示,「也不是經常這樣,以後我會注意。」

  「不是我說你,穆忻,你一個結了婚的姑娘,天天晚上回來這麼晚,還總是喝得醉醺醺的,你說好人家的孩子哪有這樣的?」肖玉華的聲音漸漸放大,在靜謐的夜裡顯得無比突兀,「你要是業餘時間比較多,我建議還是抓緊生孩子,趁我們年紀不算大,還能幫你們帶孩子,你們自己身體條件也好,不如早早完成任務。有了孩子人也能安穩點,不至於再瘋來瘋去。」

  話真不中聽,但卻沒有在穆忻心裡產生太多反抗的情緒——或許是因為今天晚上的負面情緒已經太多,能回到家裡來,就算婆婆說話再難聽,總歸是保你安然無恙的家人;也或許是因為今晚的遭遇第一次讓穆忻發現,一個孩子的出現,不僅僅是一個家庭的升級,也是一副絕好的擋箭牌。

  所以穆忻沒有多話,只是把肖玉華讓進洗手間,自己轉身回屋拿睡衣。也不出她所料,臥室裡空蕩蕩的,楊謙沒有回家。

  拿著睡衣再去洗手間的時候,肖玉華已經站在客廳裡,冷冷看著穆忻,不說話。直到穆忻快要關上洗手間門的時候,才聽見她的聲音從門縫裡冷颼颼地鑽進來:「做女人,要有女人的矜持和本分,我只說這一次,不會說第二次討人嫌。」

  說完,她趿拉著拖鞋進屋去了,只余穆忻一個人站在狹窄的洗手間裡,因為這句突如其來的尖刻指責發呆。心臟怦怦地跳,有什麼堵在嗓子眼,卻無論怎樣都宣洩不出來。

  也是過了很久,穆忻才在一片濕漉漉的涼氣中眼眶乾澀地發現,迎面灑下來的水,是涼的。

  淩晨最寂靜的時候,她就這樣怔怔地站在洗手間裡,看著面前那個自己忘記扭動的混水閥,腦中一片空白。

  §第六章 一輩子是多遠

  可是,無論你是否妥協,黴運總不會就此饒過你。

  不久後的一個早上,穆忻剛準備下夜班的時候,段修才開門進來,伸手就把穆忻攔住。

  「這是怎麼回事兒?」段修才遞過來一張紙,穆忻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份市局的《群眾投訴督辦單》。投訴原因是兩天前有群眾撥打報警電話,稱四丁派出所門口有人打架,但是秀山分局110沒有派警。

  段修才指著手裡的值班表:「是你接的警?」

  穆忻苦笑:「是。」

  「為什麼不派警?」段修才怒了,「市局督辦好看嗎?不管是不是屬實,我們都要給市局一個交代。還不知道投訴人肯不肯接受我們的解釋。」

  「派警了,民警說壓根就沒打架,從屋裡就能看出來……」

  「給我查當時的記錄!」段修才打斷穆忻。

  穆忻沒辦法,只好翻出記錄本,備註欄裡赫然寫著「張樂」。段修才拿上記錄本匆匆出了門,小孟看著段修才的背影,比穆忻還鬱悶:「師兄又要倒楣了。」

  「咱們也躲不過,」穆忻皺眉頭,「這種事兒,如果領導想保你,你記錄本上的派警記錄就是證據;如果領導想治你,咱也不是沒漏洞——那人不是報警四次嗎?我只給張樂打了兩次電話。後來張樂也煩了,我就自動把後面的電話遮罩了。」

  說這話時穆忻的表情很平靜,她想,她真的是變了。放在以前,她會覺得冤屈,會覺得不平,可現在不會了。如褚航聲所說,將心比心,有些事總要想得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或是角度,報警人哪怕是報假警都恨不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恨不得全世界的員警都在第一時間內為自己服務,何況還總有人在命懸一線時懷揣最後的希望按下一個「110」。往往,這條電話線拴住的的確是雞毛蒜皮,但有時候,真的就是一條人命。

  在人命面前,她遮罩過的那兩個電話,哪怕在當時明知是吹毛求疵,卻的確存在失職嫌疑。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小孟歎口氣,「分管咱的副局長是陳局,就看他怎麼定性了。投訴督辦單這東西也不是第一次接收了,我實習那會兒在派出所三個月看見好幾張,兩張是師兄的,習慣就好了。」

  「張樂怎麼總被投訴?」穆忻納悶。

  「多幹多錯。他就是一勞模,所以被投訴的機會就多,」小孟回憶一下,忍俊不禁,「我記得他第一次被投訴的時候是因為有人報警說河壩上有人要自殺,他帶上一個實習生開著車就出去了。走到半路那破桑塔納就趴窩了,只好打電話回來找人支援。於是趙旭輝就又叫上一個人,開一輛長安小麵包去出警,沒想到還沒走到張樂他們那兒也壞在路上了,氣得趙師兄差點一把火把那破車燒了。結果報警人怎麼等都等不到員警,只好自己沖上去挽救輕生青年,沒想到被那個人揍了。」

  「啊?」穆忻瞪大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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