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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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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人根本不想自殺,那人是喝醉酒站在河壩上撒酒瘋!」小孟無奈地搖搖頭,「見義勇為那人被打後也很惱火,一氣之下就投訴派出所不出警。後來告知督辦結果後他不能接受,說根本不可能兩輛車一起壞在半路上,說咱是官官相護,於是又挨個往紀委、公安廳、信訪局打了一遍投訴電話,結果那段時間師兄差點被折磨瘋了……」 「這人好有毅力……」穆忻感慨。 「是師兄好冤!」小孟義憤填膺,「你見網上的新聞沒有?說是有網友抨擊哪個城市的公安配賓士巡邏來著。網上好多人跟帖呢,那帖子一下子就熱了,聽上去好像現在的公安都開賓士似的。其實怎麼可能呢!咱們在基層,放眼望去除了破麵包車就是舊桑塔納、爛捷達,還指望追捕……能追上三輪車就不錯了!」 「用你的話說,習慣就好了,」穆忻笑一笑,「再說咱局也不是沒有紅旗、凱美瑞,那不是都給領導們當配車了嗎?」 「怪不得人人都想當領導。」小孟總結發言。 這件事情最後的處理結果是以張樂的檢討告終——反正總要有人承擔責任,而張樂也習慣了檢討這件事。在領導的黑臉面前,張樂是識時務的人,知道發牢騷沒用,不如抓緊承認錯誤,獲取原諒,減免責罰,然後再找機會訴苦。反正純粹的忍氣吞聲是不可能的,張樂想,憑什麼他就一定要冒著脫崗的風險、冒著失去處理更重要案子的時機的危險,去親臨現場處理一樁壓根沒有導致暴力行為的小刮擦?只因為有熱心市民要考察出警速度,就絲毫不顧及基層警力不足這個事實?往俗裡說,他覺得自己真冤——憑什麼穿上這身皮就得給人當大孫子?一天到晚地又要巡邏摸排,又要隨叫隨到地幫老太太開門鎖、幫老大爺認家門、幫小朋友找媽媽……如今還要幫「熱心市民」滿足好奇心,就那點工資,雇個秘書用不用這麼便宜? 不過穆忻也沒逃過段修才的一通數落:報警四次你為什麼只落實了兩次?為什麼記錄本上也只記錄了兩次?如果報警人不投訴,是不是就打算這麼蒙混過關了?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這不僅是疏忽,還是你沒有樹立正確的工作態度! 穆忻應承著,唯唯諾諾,知道段修才說的也沒錯,但心知肚明,有些事,左耳朵進右耳多出也不一定就意味著不負責任——或許,在人多的地方生存,能有這個功力,反倒容易長壽。 當然,這很難,但在不昧良心的同時,若無奢望,反倒不容易為其所累。 聽上去挺玄,明白的人自會懂。 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那天是市局交待分局指揮中心上報某情況,詳細要求見密文。 所謂密文,其實就是帶有密級的電報。穆忻接收,然後落實成為文字,交由領導審查後,想都沒想就通過公安內網發送到市局指揮中心的電子信箱。 結果這下子捅了馬蜂窩——市局的電話直接打到陳局辦公室,據說當時陳局臉上一片黑霧繚繞,把進屋送工資條的小孟嚇得一哆嗦。 「帶有密級的材料能通過公安內網發送嗎,保密條例怎麼學的?」辦公室裡,陳局氣得風雲變色的,被喚來的穀清也當場抽了一口冷氣,段修才不說話,低著頭沒什麼表情,坐在一邊好像一個盆栽。 「穆忻,你給我解釋解釋,你都在幹什麼?你腦子進水了嗎?!」陳局猛地一拍桌子,橫眉冷對。 穆忻嚇一跳,顧不上腹誹這話本身的粗魯,趕緊承認錯誤:「對不起陳局,我不知道……我們在警校培訓的時候沒學過這個,我以為內網已經夠保密了……」 「沒學?」陳局更生氣了,轉頭看谷清和段修才,「你們做領導的都在幹什麼!這麼重要的知識為什麼不普及?最基本的要求都不知道,你們負得起責任嗎?每週開例會的時候,我讀過那麼多轉發公安部的文件,你們都有沒有認真聽?說了多少遍涉密材料不能走網路,你們有沒有往心裡去?每年全國公安因為各種無心的疏忽要開除多少人?!」 聽到「開除」兩字的一瞬間,穆忻「唰」地白了臉。 穀清也只能低聲解釋:「對不起,陳局,是我疏忽了……」 「這多虧還沒誤什麼事兒,如果造成嚴重後果,局領導全都要撤職!」陳局努力壓住火氣,「回去寫檢討,馬上組織全科人重新學習保密條例!這件事情我壓住,不會上報給局長,再有一次,你們都給我脫了警服回家去!」 從陳局辦公室出來後,幾個人都是一臉肅然。在段修才的冷眼旁觀之外,穆忻是真害怕了,穀清是真覺得倒楣。但好歹,她是個女人,知道女人的神經有多脆弱,知道女人的心理承受底線在哪裡。她想了想,找個藉口支開段修才,在辦公室與穆忻面對面。 那是她們第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儘管背景很落魄,但多年後,穆忻一直記得穀清說的那席話。 她說:「小穆你其實跟我一樣,從地方大學畢業,沒有經受過真正意義上的專業培訓,缺乏長期警校生活的束縛,自由慣了也鬆散慣了,得過且過是種本能。可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公安工作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嚴謹、縝密得多。」 她歎口氣,看著一直低著頭的穆忻:「好在沒有造成嚴重後果,是你我的萬幸。否則,我們的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涉及人命……」 穀清點到為止,因為她不用多說,也能想到穆忻此時此刻的感受:多年前,她也遭遇過類似的一幕,僅僅因為一次疏忽,忘記通知局長參加當晚市局組織的治安清查,導致局長一夜之間就在全市公安系統內「聲名顯赫」。那次,局長那副氣得發狠的目光令穀清在多年後都記憶猶新。她從來沒有如此痛悔過自己的失誤,也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樣恨自己的忘性大、不嚴肅。從那以後,多少年過去了,穀清無論走到哪裡,包裡都會有一本小巧的工作備忘錄,將包括提醒大家參加活動前要戴好警帽之類的瑣事都一一羅列;計畫要做的工作,根據重要程度標注在辦公桌上的檯曆上,清晰又醒目;再把要參加的會議、需要按時出現的活動,逐一輸入手機,定時震動提示…… 「有些事,吃一塹,長一智,」她輕聲道,「錯誤總難避免,日後防微杜漸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總不能在同一個坑裡摔倒兩次,對不對?」 穆忻抬起頭,眼眶有點濕潤地看著穀清,也看到了她臉上的微笑。 然後才聽到她說:「還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最近我打算送個人去市局以幹代訓,主要是學習怎麼寫材料,我想送你去,你覺得怎樣?」 穆忻驚訝地看著穀清,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穀清的目光倒是很真誠,語氣也和婉,話題轉過來之後好像完全忘記了剛才在局長辦公室裡的暴風驟雨,只是平和地解釋:「咱們分局沒有專門的研究室,目前材料工作基本都是秘書科在做。可是你也知道秘書科人手不夠,文筆好點、能搭上時間的小夥子不過兩個,剩下的心不在此,能力也有限,所以現在有一部分文字工作就分在了咱們指揮調度科。局領導的意思是要培養幾個能帶得出來的筆桿子,你是文科生,又是研究生畢業,除了專業陌生之外,底子還是不錯的。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穆忻覺得難以置信:穀清憑什麼對自己這麼好?僅僅因為同是選調生的個人經歷?她和陸炳堂看起來私交不錯,自己如果去了市局,算不算羊入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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