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北京,我與天堂一步之遙 | 上頁 下頁


  後來我就靜等著公司高層對此事的反應。第二天我果然看見新老闆進了邁可的辦公室,關上門談了很久。

  當天什麼反應都沒有。後來邁可離開北京了。臨行前他仍舊忙,我們連打照面的機會也都沒有。

  過了兩三天,北京老闆忽然找我去辦公室,我就去了。他是個很直接很強悍的人。他說,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會讓我覺得委屈,他認為這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我覺得委屈才讓他吃驚,因為沒有一個老闆會在一個員工辭職後還提升他,除非是瘋了。

  他是從總部過來的,那邊的行事作風或許和這裡有所不同,我確實無可辯駁。從他的角度,至少從一個總經理的角度,這是非常正常的。

  我和他說了我之所以決定在提升前辭職的所有考慮,我說我希望得到同樣的回報,而且提升是對我過去一年為公司創造價值的認可,我值得得到它。即使我要離開了,那一刻我還在為公司著想,那麼現在如果公司能替我著想的話,我也會很感激。要知道一份健康的職業發展簡歷對我一生都至關重要。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說我現在該怎麼做?」

  我不可能說你現在再發一個提升通知,這樣等於給新來的老闆臉上狠狠一耳光,對他的管理和上任都是很跌面子的事情。所以我什麼都沒說,說了我知道他也做不到。我聳聳肩,仍舊說:「我的想法你也知道。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會尊重。」

  他把桌上扣著的一張紙翻過來給我看,原來他早有準備。這是一封擬好的英文郵件,給全體員工的。

  與其說這是對撤銷提升的一個補充聲明,不如說是給我的一個有面子的送別郵件。郵件說到我對公司的貢獻和價值,很遺憾我要離開,否則我應該已經是公司裡最有潛力的總監了(這就是我原本要被提升又被撤銷的職位)。

  他表達得相當委婉。這樣做等於既給大老闆一個交代,他確實因為這件事情做了挽回,發了補充聲明,也在全體員工面前沒有損失任何面子。換句話說,也在隱約地殺雞給猴看,以後你們就別玩這一招了。看看,這就是辭職的下場,我會讓你淨身出戶。

  我在大事面前頭腦很清醒。雖然那個英文聲明很長,措辭很外交,我還是很快地仔細地看完,在腦袋裡飛快地思索我應該給予什麼樣的回復態度。如果我同意,他還會有更漂亮的說辭,會和大老闆說,你看,我發郵件前還和她本人商議過,她是樂意接受這樣的安排的。但是如果我不同意,我又能改變什麼呢?

  我想了想,對他說:「坦率地說,這不是我所期望的一種方式。其實在同事面前損失或者掙回多少顏面,對我是無關緊要的。我看重的是,你這份通知是否承認我在離職前得到了官方認可的提升?如果是這個意思,我接受並很感激你能這樣做。」

  他沉默了。他可能沒料到我會這樣直接、迅速而且不卑不亢地將了他一軍。我對於他的忽悠方式一眼看穿,而且我仍舊堅持我所要求的原則。這已是我在公司的最後日子了,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和他忽悠一些外交手腕,也不想和他打哈哈你好我好地應付一下場面。我即使今天表現再謙和,他也不會因此領我的情。而我們的交談其實就是談判,我的態度就決定著我可以獲得什麼樣的認可。因為大老闆發話給我撐腰,他需要給個表示,我如果退讓一步,他一定順水推舟。

  我和他彼此並不是很熟悉,僅有的幾次照面他都是非常被動的。一次是前任老闆和他談交接的時候,鄭重提到我,並為我開了一次管理會,搜集各位副總的意見。倒是沒有讓我的直接彙報副總參加管理會,因為我和這個香港副總私交很好,在公司裡已不是什麼新奇的事情。

  而且,區域總監和另一位元不直接管我的副總對我的評價也很高。區域總監是英國人,長駐印尼,我們屬於業務彙報線,不是管理的彙報線,但是凡是涉及這個領域的專案,我都需要向他彙報。我是負責中國區一個模型的技術支援和業務開發的,而他是亞太區負責人,對我非常好。他來北京的時候,我們共同處理一個令人頭痛的項目,熬到深夜還沒做完,他幾乎是命令似的對我說:「回家睡覺去!」他眼裡的愛護和心疼無法掩飾。那一刻,我很感動。我很幸運和這樣一群可愛可敬的人工作,這也是我遲疑很久不願意放棄這份工作的原因。另外一位副總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博士,在業內也做了多年,他比我的直接彙報副總對我的肯定更加堅定和直接。他對老闆說:「小雲的潛力不僅僅在於管專案,還在於管理人。應該給她更多的肯定,讓她發揮出來,否則我們留不住她。」

  直接彙報副總有點出於避嫌的原因吧,在向上層評價我時,多少有點保守和含蓄,力求公正。這也是和老闆交朋友的缺點吧。有時我真希望他不是我的朋友,但是全公司都知道他工作上是我老闆,工作之餘就是我的朋友。

  我們每天中午一起吃飯,週末一起出去玩,爬山、騎馬、滑雪,一年四季我的香港老闆都跟在我後面廝混。因為他才來內陸,沒有什麼朋友,女朋友在香港,他一個人孤單,就喜歡和我的朋友們一起玩,倒也不避諱。有一段時間,我的朋友們沒見到他倒問我:「你這次沒帶老闆出來?」

  我們出來玩的照片,香港人也大大方方列印出來貼得辦公室裡一牆都是。他是個極善良、溫和又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是骨子裡很靦腆。和人交往,乍一看很容易接近,但是要打破一層距離,非一日之功。這點和我倒有幾分相似,所以我們接觸比較多,彼此也是朋友一樣敬重愛護,但是再近一層,始終還是有距離的。因為上下級的工作關係,這層距離也是我想要的。他的女朋友來北京看望他,他也會帶她來和我們一起玩。他的女朋友開始對我還有幾分戒備,後來慢慢就相信我們真的沒什麼,也不會有什麼,索性就放心了,有時還主動從香港給我打電話,和我聊天。我的朋友們也都極喜歡她。她來北京的大多數時間,都會抽空和我們一起吃飯玩耍。

  在那次管理會上,前任英國老闆就把提升我當作一個交接工作一樣鄭重交給新來的老闆。新老闆是被動地接受這樣一個任務的,但是他又不能不接受,因為他不瞭解這裡的人和事,他也願意順水推舟積攢下人脈,所以他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內對我暗地裡十分的留意。

  第二次正面接觸就是這次提升風波,他又是被動地面對了大老闆的責問。他是一個公司的負責人,新上任沒多久,正意氣風發,這樣的責問對他來說也是十分的鬱悶和委屈的。

  其實從他的角度來看,我也很理解他的心情。到底他還是老闆,我又是已經辭職即將要到競爭對手那邊打工的人。以後我們再直接見面的時候,很大的可能就是在客戶的競標會上。

  我們面對著那份英文聲明,在沉默中僵持了好久。他在飛快地思索,我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應。

  他終於說話了,心裡的憤怒開始無法掩飾,「我憑什麼要幫助我的競爭對手去培養一個人?!在我完全還不瞭解你的情況下,我上任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大老闆申請提升你;而就在我將這些複雜的審批程式完成,給你組建好一個團隊的時候,你堅決要離開,甚至都沒有和我提前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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