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在前，遺忘在後(73)_羅紅玫

七三

　　她叫林小溪，是鐘護士的好朋友。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定是積聚了滿腹心事，可那又如何？誰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兩年來，我不願再去關心任何人，也封閉著心房不願任何人靠近。兩年來，我都是一個人行走在這個城市。孤獨和冷漠是我的標籤。這樣冷清地過一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沒想到會在墓地裡再次遇見她，並不猛烈的撞擊使她暈倒在地。望著她那張因為貧血而失去血色的嘴唇．我的理智還是說服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憐憫。

　　她赤著足，靜靜地依著門檻，我們之間沒有語言交流，沒有眼神融匯，任一首《巴格達的星星》在空氣中流淌。她說：「我從你的琴聲裡聽出一段往事，一種悲傷。」無端地，我惱怒起來，說不清是為她聽出樂音中的寂寞，還是為她覺得自己懂得皮毛就在這裡胡謅。

　　再一次在黑暗的電梯中，我聽到她驚惶失措的心跳聲，雖然從一開始我就認出了她，可我不願以此作為交談的話題。電梯的再次折騰讓她驚聲尖叫，我不得不握著她的手給她一絲安定。她的手指纖長細柔，她不會知道，這一刻她也給被黑暗籠罩的我些許鎮定，甚至還有一絲悸動。

　　逃不出囚籠就只有等待救贖，鎮定之後，她竟然提議猜謎。誰玩這種小兒科的遊戲？可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我答應試試。果不出所料，我沒有猜中。她得意地笑了，又將開始的要求重提：「你給我講一個故事。」

　　還是那個故事，那只守候玫瑰花卻不知道它有毒的蜜蜂。講到一半的時候，電梯的故障修好了。也許這個故事的結局我永遠無法說出口，以前是心妍根本不願意聽，而這次，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可她離開之後還念念不忘地問我：「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時隔兩年之後，我還是說出了那個故事的結尾：「這時，蜜蜂發現，枯萎的玫瑰花周圍，處處是鮮花。」帶著情不自禁的哽咽，不知道林小溪有沒有聽出來。

　　如果不是周筱竹護士，我和林小溪不會再有這次的接觸。

　　夜的暗黑和寂靜，使心靈枷鎖得以鬆馳，許多埋藏在心底的話語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流露。

　　這樣的交談方式很讓人奇怪，她在門裡，我在門外。我們之間，隔著一道門的距離，彼此看不到只能用語言感受對方的存在。

　　就因為我去周筱竹護士的醫科大學講了幾次課，所以她對我念念不忘，在醫院裡也以各種方式對我表達著愛意。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但她的偏執卻給我的生活帶來諸多麻煩。

　　這次她的針對有了目標，竟然將林小溪關進了廢舊的倉庫裡。

　　她闖下的禍卻偏偏由我來承擔。林小溪可憐兮兮的一句「許諾，你別走，我很害怕。」讓我邁不開腳步。經過長時間的嘶喊，她的嗓音已有些沙啞，卻仍然不忘她的採訪任務，故作輕鬆地說：「要不咱們聊聊天吧？」

　　這個寂靜而孤清的長夜，我們用語言溫暖了對方的孤寂。黑暗的蠱惑讓我講出那段童年噩夢，沒想到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她竟將一席話說進我的心裡：「你母親這樣做，並不是想你日後生活在痛苦的回憶裡，而是希望你活著，延續你的快樂。」

　　那天晚上我們談了很多，從童年的趣事到大學生活，工作中的瑣事和生活中的煩惱，只是除了心妍，她仍是我心底不能觸碰的秘密。儘管第二天再次面對林小溪時，我的心跳頻率開始有所不同，可是我知道，此生我都無法與幸福結緣。

　　可我的心，也會有微微激動之時，它沒有一見鍾情的強烈，卻也一下又一下輕輕撞擊著我的胸膛。我在逃避，逃避著一份我所期待卻偏偏遲來的愛情。

　　對不起林小溪，因為往事的沉重，所以我不能愛你。

　　初見白音，我要幾經努力才能控制加速的心跳，她和她，長得太像了！我甚至一度以為，她已經從昏迷狀態中蘇醒，站在我面前。可她一開口我便知道她不是她，心妍的笑永遠都是靦腆而溫柔的，不似她那般爽朗大方。她對男友的態度也是呼來喝去，沒有半分客氣。那高高大大的東北漢子，竟被治得服服帖帖，對白音的要求也是有求必應。

　　有好幾次我都抽空去偷偷看了白音，恍惚中我把一直爽朗談笑的她當成復活的她，如果當時在情急之中我沒有踩錯刹車，那麼今日的一切是不是都會有所改變？而他，也不會在我的錯誤之下被無盡的黑暗吞噬著血肉。

　　看到她，我的內疚感便在成倍增加，讓我心神恍惚。在這種狀態下，出錯也是在所難免。幸好我的狀態引起其他醫生的注意，才在最後時刻把白音的手術停了下來，避免了一場醫療事故的發生，可此事對我的聲譽造成極大影響，眾說紛紜。我請假在家中，避不見人，信心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崩坍。

　　是林小溪的出現將瀕臨懸崖的我拉回現實中，她的話語溫暖，直指我心。最震驚的是，她竟然在我面前，彈奏起了《巴格達的星星》，由於緊張，中途她錯了幾個音符，但那又有什麼關係？這首曲子和她一起，絲絲縷縷飄進我的心，擊潰我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柔軟的唇、溫熱的懷抱、輕柔的細撫和婉轉的話語，兩年來我第一次感到身心的輕盈，徹底忘記藏在心中的秘密，只是伸手觸及在手中的幸福。她．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戀愛既是甜蜜的，也是惶恐的，和林小溪的戀愛跟世間每一對平凡男女類似。她會撒嬌吃醋小氣和我鬥嘴，也許這樣的平凡，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幸福。

　　可是我不能對林小溪坦白心妍的全部事實，於是只有偷偷抽時間去看她。元旦的時候，我故意對林小溪將開會時間多說了兩天，以便有時間去看心妍。沒想到她為了給我一個驚喜，獨自踏上去成都的火車，結果可想而知。她陰沉著一張臉回來，幸好我以一枚尾戒平息了她的不滿。很多次她的疑問都被我輕描淡寫地掩飾住，在謊言的枷鎖裡，我感到窒息。

　　我們的戀愛因為秘密的隱瞞而顯得危機四伏，我知道癥結所在，卻無能為力。在她的眼裡，我所有的行為都顯得神秘莫測。

　　那一天，我帶著她去看望父親。她終於知道了我和心妍的歷史裡有個柏然。而在那一天，有個更大的秘密向我襲來，如同一隻猛獸，張牙舞爪朝我襲來，讓我結痂的心又撕開一條血淋淋的傷口。

　　我把買給父親的書塞進書櫥裡，正離開時卻瞥見地上有幾封沾塵的年代久遠的信，出於好奇我將它們打開，原來是一名蘇姓女子與父親的通信。她是他的初戀，卻因為父親的家庭堅決反對，有情人終究難成眷屬，勞燕分飛。

　　但令我震驚的卻是那句話：「……男孩，六斤八兩，母子平安。眉目五官依稀可見你的模樣，取名為『柏然』。可是只有你我知道，他的名字應該叫『許柏然。』這個秘密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柏然……原來他是……許柏然。往事中不解的一切突然清晰明瞭，我看到父親對柏然毫無理由的溺愛和忍讓，看到父親苦口婆心地想讓我們成為真正的兄弟。可惜最終事與願違，我和柏然因為她的加入，勢如水火。父親又是如何地痛心疾首？柏然失蹤後，父親要以多大的意志來平復失去一個親生兒子的傷心？

　　我忘記是如何顫抖著雙手將那幾封信放回原處，忘記怎樣蒼白著一張臉走出書房，便面一如往常般平靜，內心卻是波濤洶湧。那些曾發生過的事和在生命裡留下印記的人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散，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呈現出它真實的端倪。柏然的失蹤一直是父親心裡不能放下的往事，他永遠不會想到的是，這一切都與我有關！是我，都是我的錯！

　　顧灝的焦急大喊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只有林小溪拿來一張濕紙巾，細緻地為我擦拭著手上的灰塵，她不知道，這不僅僅是灰塵，也是柏然的鮮血……

　　儘管我竭力逃避，真相還是被一點點地揭開。在蓮花落社區門口我遇見周筱竹，和她擦身而過的瞬間，她叫住我：「許諾，我想和你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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