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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他再一次次帶我來到醫院檢查,結果令他欣喜若狂,「這個孩子的自閉症症狀有所減輕,完全有可能痊癒。只是,你們是怎麼做到的?自閉症這種病病因不明,無從知曉,它既不是先天的,也和後天的教育無關……。」

  沒有人知道原因,只有我知道,是因為她。

  我對她好,竭盡我之所能,可她卻將一切都同柏然分享。聽父親說,那天那幢大樓火勢兇猛疾速,如果不是柏然拉著心妍一路狂奔,艱難逃出,那她肯定會葬身火海。從那天之後,她一直跟隨在柏然之後,視他為保護神。

  原來我們都是孤獨的孩子,一點點的溫暖也視為珍寶。

  我們三個就在一天天的熟悉中成為朋友,那時的我太小,小得不懂得什麼叫嫉妒。既然她喜歡柏然,那麼我也願意和他成為好朋友。只是每次過家家時,心妍總是扮演著柏然的新娘,我在一旁看著,徒留豔羨卻不敢開口。心妍一次都沒有做過我的新娘,一次都沒有。這是我童年最大的願望——讓她做一次我的新娘。

  許多的歡笑、友誼、美好被膠片定格在了童年。

  心妍被領養的消息讓我在父親面前傷心得嚎啕大哭,甚至還為了她跟父親鬥了幾天氣,可是沒有用。父親說:「阿諾,有一個幸福的家才是他們最嚮往的。」無論我做出什麼樣激烈的舉動,都阻止不了這即將發生的事實。孤兒院只是他們暫時的棲身之所,他們最渴望的,還是有個家。

  她的養父母將她帶在車上,發動引擎,我從車後跑出來張開雙臂攔在前面,她的養父猛踩刹車才避免了一場慘案發生。有種撕心的痛楚從腳踝躥至心口,跑得太急,我的腳扭傷了。柏然拉住我,叫了一聲:「弟弟——」

  那是我這一生中唯一一次聽到他真情流露地叫我弟弟。

  她的養母說:「你這兩個傻孩子,又是何必呢?我們走了,有時間會帶她回來看你們的。」車再次緩緩起動,心妍頻頻回頭,淚如雨下。我朝前走了幾步,腫脹的腳踝已經無法行走,我對柏然說:「你叫爸爸來。」

  「怕什麼,有我呢!」柏然不由分說蹲下身,將我背在背上。他和我年齡

  相仿,背得很吃力。他用哼曲的方式表示自己感覺很輕鬆。

  「你哼的什麼歌?」我問柏然。

  他用手托托我的屁股,「《愛爾蘭畫眉》,以前我經常聽媽媽哼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優美舒緩,給我帶來熟悉的感覺。父親以前也常用笛子吹奏這首曲子,只是柏然來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吹過。

  那次短暫的溫馨之後,我和柏然的友誼並沒有昇華,反而因為沒有她作為紐帶,我和他的友誼一天天地疏遠了。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我一直沒有想通的是,一批又一批小朋友被領養,也有兩三個家庭對柏然表示出興趣,可父親說什麼也不肯。他將我的手放在柏然手心裡說:「他是你的弟弟。」我生硬地抽出手。

  柏然並沒有感激涕零,他可能也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給他一個家,並待他如已出。我擁有多少,柏然就擁有多少,從物質到精神,父親絕不厚此薄彼。這一切,他接受得並不心安理得。他想要的家,也許並不在這裡。

  柏然如同一隻叛逆的獸,始終遊走在愛與痛的邊緣。他對父親的態度隨心情而定,高興時那聲「許叔叔」透著真誠的感激,不高興時便直呼其名.毫無半點尊重。和我更是如此,我們既是兄弟、朋友,也是對手、敵人。

  上學之後,柏然桀驁叛逆的個性更是日益彰顯,他作弊、蹺課、打架、被勒令退學……一幕又一幕悲歡情節陸續上演。而我,將她離開之後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中,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升學,保送至上海第二醫科大學。我們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註定會站在對立的兩面。

  只有對心妍的愛,是我和他之間唯一的共同之處。事隔多年之後,她再次站在了我們之間,可惜她不再是友誼的穿行者,而是我和柏然矛盾的根源。

  愛情就以這樣奇怪的姿態連結。

  我待她再好,也不及柏然在他心中的一絲一毫,可是柏然並不珍惜。他隨意打她、罵她,將她辛苦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家砸得一塌糊塗,拿著她的錢去夜店酒吧整夜買醉,幾天幾夜的夜不歸返,未了回家吐得昏天黑地,甚至當著她的面和一些妖嬈女人糾纏不清,不顧心妍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

  柏然也有待她極溫柔之時,她就是靠收集這樣一點一滴細微的溫暖,令自己有力氣承受下一次的暴風驟雨。

  我對她講過那個故事:「……冬天來臨,玫瑰花枯萎了,蜜蜂仍拼命吮吸,因為它以前從這朵花上吮吸到的都是甜蜜。但是,現在在這朵花上,蜜蜂吮吸的是毒汁……」她打斷我的話,沒有聽那個故事的結局,「許諾,我不想聽了。「她沉默片刻,「我知道柏然是毒。」

  紅塵中,自有為愛癡狂的人,心妍算一個。我所有的真情都換不來她的一次回眸,我告訴自己:許諾,你該死心了!開始屬於你的人生,忘記聶心妍吧!

  我努力過,試圖將心妍從心中抹掉。投身到繁忙的工作中,很多重大的腦殼手術由我親自操刀,容不得半點分心,嚴謹、細緻、精准——是醫院同仁對許諾醫生的評價。

  事業成功的背後,卻是感情的荒蕪。也試著接觸過幾個女孩,但在吻她們的唇的時候,我想的,卻是她如水的目光。這些戀情如同蜻蜓點水般在我生命裡留不下任何痕跡。就連醫院裡的同事都以為,徐徐偶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即使冰冷,也能讓我有短暫的空白忘記她。柏然玩夠了,突然也對這個溫暖的家大為留念。她也安心孕育著柏然的第三個孩子,她彈鋼琴給他(她)聽,對他(她)講故事……心情格外平靜安寧。可這一切,自從柏然去酒吧認識一個女孩之後又開始變得動盪起來。女孩的男友找到在酒吧裡相擁跳舞的兩個人,對他大打出手,柏然也毫不示弱。這場打鬥甚至殃及到前來尋找柏然的她。

  心妍的第三個孩子,在她精心呵護五個月時,還是過早地離開這個世界。柏然也被傷者家屬起訴,面臨著牢獄之災。心妍住進了醫院,這次,她再也顧不了柏然。

  柏然的檢查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他被檢查出患有家族遺傳性狂躁抑鬱性精神病,已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檢查結果令他免受懲罰,卻要接受另一種結局。父親準備將他送往專門的治療院進行治療。

  給心妍堡的雞湯裡我放了紅棗、山藥、當歸、黨參……藥香彌漫整個廚房,父親走進來,氤氳的氣息迎面撲上他的眼鏡,他取下來用衣角擦拭,問我:「阿諾,你打算怎麼辦?」

  「娶她。」我頭也不抬地說。

  父親沒有說什麼,他緩緩走出去,順勢擦了一下眼角。我恍然認為自己升起一種錯覺以為他在拭淚,事實上他是真的流淚了,為我,為柏然,為我們錯綜複雜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喝碗雞湯的心妍叫我為她拿來羽絨服、毛褲、厚厚的棉衣。裹在厚重的裝束裡,她卻像一縷魂魄般輕盈。「你想幹什麼?」我問,「我給你叫護士。」

  「我想,」她小心翼翼地說,「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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