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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我將頭扭向窗外,細密的雨珠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眼淚似的痕跡,那眼淚再也無法承受太多的悲傷,以決絕的姿態下墜,下墜……在這漫天的熱鬧和祝福中我還是感覺到一絲落寞,惆悵和落寞常常沒來由地襲中我,不管身邊有多少人的喧雜,都覺得空洞。此時,我的電話響了,原來是物管通知我去那包裹。

  呵,我的親人和朋友都在身邊,到底是誰會在生日這天給我寄包裹呢?

  我穿上鞋從家裡走出去,林小河追出來,遞給我一把藍色條紋傘,「妹妹,你的傘。」

  「這把傘怎麼會……」我驚喜地喊,一把

  抓過來,緊緊地摟在胸前。這是認識許諾之初,他送給我的雨傘,只是,林小河不是說丟了嗎?在我以為它徹底消失的時候,它竟然出現了。冥冥中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提醒著過去的刻骨銘心。

  「我給你找到了。」林小河說。

  「幫我拿進去吧。」我說,「今天的雨不大。」

  雨若有若無地飄到臉上,佈滿陰霾的天空觸手可及,綿綿細雨,在我的心上敲擊出一串寂寥的音符。我抬起頭,竟然微微笑。

  在雨裡,我再一次想起跟他的初遇,我看到他瞳孔裡笑起來彎彎的眼角,裡面兜滿了快樂;我看到他用他寬大而有力的手掌,和我十指緊扣在一起。

  我想跟一個男子,一個我愛的男子,春天的時候一起看姹紫嫣紅,夏天的時候聽窗外的雨聲,秋天片片黃葉落肩頭,冬天任雪花在手心堆積。他嚴肅時有緊抿的唇線,棱角分明的下巴偶爾也會冒出短短的胡茬,他笑時如孩童般清澈。

  即是他走了,我也要微笑著生活。

  風景總會流轉,四季變幻不停。最好的時光裡,我們的生命都有彼此的印記,也許,這就夠了。上天讓我遇見他,就是要用我的記憶將他的影像延續。

  以後,我會隨著時光的荏苒,鮮活的眼睛會蒙上一層灰暗,光潔的皮膚也會被無盡的褶皺所侵襲,可是他在我的心中,永遠年輕,如初見。

  走到收發室,我問道:「包裹在哪裡?」

  當著他的面,我拆開包裹,裡面是一條項鍊——

  有一顆星刻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另一顆刻的是:情絲萬縷,吾心戚戚。

  與我的尾戒正好相映成輝,它不是全世界女孩都渴望擁有的Tiffany,卻是我的夢想之星。當時我期待著許諾能夠讀懂我眼裡的渴望,他卻被西文街的一場大火勾去了魂魂。如今,它真真實實地躺在我的手心,招搖著它獨特的美麗。

  「這個包裹……這個包裹,是誰送來的?」我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地追問。

  難道是許諾?他沒有死?如果是他,那他為什麼一年多都不曾出現?如果不是他,又有誰會知道我對這條項鍊的嚮往?關於他的蛛絲馬跡在無法預料的這一刻蹦跳出來,把原以為已整理好的心揉得面目全非。

  物管人員用手指向一個方向。

  急不可待地追出門去,跑得太急,甚至差點滑了一跤。熙攘的街道,擁擠的人群,哪裡有令我刻骨銘心的身影?

  我甚至,甚至不敢開口呼喊,因為一開口,眼淚便會掉下來。

  §番外:如果我還能擁有幸福——許諾

  我在斑斑點點的光影裡閉上眼睛,呼吸著樹葉間微苦的清新氣息。久遠的記憶紛湧而來,纜車帶著擠滿車廂的遊客緩緩攀爬上升,我嘻笑著想要離開母親的懷抱去看纜車外的崇山峻嶺,前一秒還在雲端中歡笑,轟隆一聲巨晌,帶來下一秒的地獄。

  我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以為自己經歷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裡有黑暗有驚叫有鮮血有怪獸,醒來之後一切恢復如常。

  可這次的夢醒沒有那麼幸運,我睜開眼睛之後眼前只有父親,沒有母親。她用她的懷抱為我換來明天的太陽,自己卻陷入了永遠的黑暗裡。天堂和地獄的轉換,原來只需要一秒。

  每天我依然在呼吸,只是語言慢慢流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喜歡躲在這棵大榕樹茂密的樹葉裡,眼神平淡地掠過嘻笑打鬧的小朋友,掠過四處尋找著我心急如焚的父親。可任他的表情和嗓音再焦急,也絲毫不能讓我平靜如水的眸子有絲毫起伏。

  別人的世界我無法參與,越來越多的語言在內心深處奔湧,卻無法渲泄。我寧願被孤獨縈繞,被人忘記,到那高高的樹頂冷眼看著周遭的世界。直到眾人遺忘我的時候才悄悄從樹上溜下來,孤獨地游離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父親用了很多種辦法,可是我的表現越來越差強人意。有時候整天也不會說一句話,目光毫無焦點,動作也是凝滯緩慢。父親無計可施,只好帶著我到醫院。

  檢查結果令他憂心忡忡:自閉症,且無應對方案,痊癒個案都是依靠自身調節。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目光憂傷如水地包圍著我,我想安慰他,卻說不出任何話語。也許以後的歲月,我的語言會完全消失吧!父親無能為力,醫生無能為力,我,亦無能為力。

  她和他來的那個午後.如同往日逝去的每一天,稀鬆平常,陽光慵懶。我如慣常一般藏匿樹後,看到父親牽著她和他走進院裡。她身穿淡紫色裙子,上面已經有些污漬,但絲毫不影響她像一枚小小的桑葚,在陽光下的紫,粉嫩晶瑩。父親說,她叫聶心妍.他叫柏然,以後會和我們一起生活。

  晚上吃飯的時候,小小的桑葚看到我,睜著一雙清澈大眼問:」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我正欲說出自己的名字,卻見有小朋友搶著說:「他叫許諾,是許爸爸的兒子,他很少講話。」他們叫我父親「許爸爸」,他是這所孤兒院的院長。

  她看著我,友好地咧開少了兩顆門牙的嘴,我的心,就像寒冷的冬天突然觸摸到那溫暖的太陽,也想對她微笑。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糖放在她手上。那塊糖在口袋裡待的時間很長,糖稀已經有些融化。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全身上下最好的東西。

  她接過去,小心翼翼地剝開那顆糖,想了想卻遞給柏然,在柏然幾次拒絕的情況下才塞進自己嘴裡。那一刻我知道她對我和對其他孩子一樣.笑只是客氣的一種表達,只有對他,是不一樣的。

  我繼續我的生活,自閉的不與人交流的生活。可是沒想到,第一個發現秘密的人,是她。

  「你為什麼躲在這裡?」聶心妍好奇地問。

  「我想把自己藏起來。」我冷漠地望她一眼。

  「可我看到你了。」她嘻嘻直笑。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我的手,我抗拒地往裡縮,卻躲不過那片溫暖。這個秘密被她發現的瞬間,我聽到心底傳來花開的聲音。她是從黑暗中降臨的天使,給我帶來渴求的光明。

  那天為了一個玩具,我和另一個小朋友爭執不下,最後驚動了父親。父親調解之後卻沒有駕我,他怔怔地盯著我看,臉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驚喜。我的表現太出入意料了——哭也好笑也罷,總比沒有表情令人看得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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