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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將洋蔥放在案板上,每切一下,辛辣的汁液便會刺激我的眼球,閉閉眼睛,卻有更多的淚紛湧而出,眼眶終於承載不住,啪嗒——撞擊在案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有人說過,男人好比洋蔥,要想看到洋蔥的心,就要一層一層去剝,但你在剝的過程中會不斷地流淚,剝到最後才知道洋蔥是沒有心的 。

  他急忙問:「你怎麼了?這洋蔥要放進水裡,才不會辣到眼睛。」

  他以為我只是被洋蔥辣出眼淚,卻不知道沒有心的洋蔥才是我心頭的痛。縱使相愛的兩個人,也不可能完全瞭解對方的每根纖維。我愛的男人,他有太多面,冷酷的、陰鬱的、溫柔的,而我,到現在為止都分不清哪一面是他的真實,又或者,種種中斷點加起來,才是他的面貌。

  魚肉鮮美,只是多刺。許諾夾起一塊魚肉,挑好刺放進我碗裡,我默默吞咽下去。實在忍不住,我梗咽著對他說:「你別對我那麼好。」

  許諾輕拍我的頭,愛憐地說:「傻瓜。」我相信這一刻流露在他眼裡的溫情只屬於我一個人,只是什麼時候,他的愛又會游離?

  我收拾桌上的殘局,將所有的杯盤碗碟收拾到廚房。杯盤裡的狼藉在嘩啦啦的水柱沖刷下變得潔淨,如果我們結婚,這是每天繁瑣的生活。

  煙火醺然,歲月靜好,過著這樣稀鬆平常的生活,兩個人數著對方白髮滋生,慢慢變老。每一對凡世夫妻都是這樣度過一生,這種生活我甘之若飴。

  在沒見到周筱竹之前,我會生出這樣幸福的嚮往。

  但我不可能當沒有見過她。

  許諾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摸索著,我從背後環住她,他剛一回頭便被我吻住雙唇。我狠命地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許諾的欲望在我的熱吻下被撩撥起來,他把我抱到床上,雙手伸至我柔軟的胸前。

  我把他摁到床上,噬咬著他的皮膚,在他肩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他疼得皺眉卻沒有叫出聲,原來噬咬是心中愛欲最直接的表達。《倚天屠龍記》裡的趙敏早已做過表率,不僅狠狠地咬,而且還在傷口上塗抹去腐消肌膏,好讓這個齒痕爛得更深些。

  我的嘴從他的肩頭挪開,他伸出一隻手拭去殘留在我嘴角的絲絲血意,我靜默片刻,開口說:「帶我去看看她吧!」

  許諾沒有流露出任何驚奇的表情,他仿佛早有預料,淡淡地說一聲:「好。」

  文西街蓮花落社區十棟八樓四號。

  這個位址我早已經爛熟於心,不用許諾的指引也可以找到。裡面的人,存在於我的臆想中已經很久很久了,站在門外,我深呼吸幾下,確保雙手不再顫抖之後,才推開門。

  是一套兩居室。雪白的牆壁,雪白的房間,房裡彌漫著散不去的藥水味,孤清得好似小龍女的住所,桌上的大口玻璃瓶裡養著馬蹄蓮,清雅秀麗,翠綠根枝,白的花朵,開得鬱鬱蔥蔥。

  「趙姨可能買菜去了。」許諾抬起手腕看看表,自言自語地說。趙姨是許諾請來專門護理聶心妍的保姆,照顧著她的起居飲食、清潔護理等日常生活。

  我關心的人,卻只有她。她在哪裡?聽到動靜,她為什麼不出來?

  「她在哪裡?」我問。這間屋子太靜,靜得毫無生機。

  他推開其中一個臥室的門,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不動不說話,安靜似植物。從窗隙吹進來的微風輕輕掀起她身上的被單,吹得她的睫毛微微顫慄,隨時準備醒過來的模樣。

  但許諾說,她除了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經反射和進行物質及能量的代謝能力外,認知能力已完全喪失,無任何主動活動。他用了很多種辦法想讓她蘇醒,可都無濟於事,只好任她沉睡。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聶心妍的臉,即使闔上眼,也像童話裡的公主,只是兩頰的顏色蒼白而沒有生氣。她會繼續沉睡,還是在一個陽光的午後睜開眼睛,一切都是未知。

  許諾關上窗戶,她的睫毛停止顫抖,更像一株沒有知覺的植物。他再拿起她的手,細細按摩,這一切他做得熟稔至極。

  許諾看到聶心妍的時候,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衫,他知道為什麼柏然要在結婚之際挾持著聶心妍離開,柏然對聶心妍的愛,絕不會比許諾少。他只是被瘋狂的內心弄得迷失了自我。

  他不知道柏然要將她帶去哪裡,也不知道現場為什麼只有聶心妍一個人。當時,他也無暇顧及太多,他的心早已經放到這個渾身是血的女孩身上。

  一個星期之後,聶心妍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只是醫學上的活著——她的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處於不可逆轉的深度昏迷狀態,喪失意識活動,只有皮質下中樞可維持自主呼吸運動和心跳。

  她再沒有睜開過眼睛。他和她的婚禮就此擱淺,只能在回憶裡演習著婚禮的溫馨與浪漫。

  聶心妍出院之後,許諾將她接到文西路蓮花落社區,還為她請了一個阿姨照顧她的生活。兩年來,他口風甚嚴,連許父都對此事一無所知。

  他說,我以為這一生都會跟著心研埋葬。可是我遇見了你,林小溪。你給了我另一個光明的出處一個人走著太孤獨,多以我希望身邊有一個人跟我共同走過餘下的一生。跟你在一起之後,我發現我對心研近乎瘋狂固執的癡纏,更多的,是我一個人的愛情演出。

  以上是許諾述說的實施以及事實之全部。

  可是為什麼,他要將這件事深深隱瞞,身邊無一人得知,包括他的至肉血親,包括與他深深相戀的我?

  她靜靜地躺著睡著,遠離塵世喧囂、名利爭奪,靜靜流逝的,只是時間,而她會保持一貫的淡然鎮定,永久沉睡。

  直覺告訴我,有些真相仍然隱藏在許諾心裡,只有他知道,只有兩年前的四月十八號知道。

  豐沛的想像力帶來的未解令我陷入另一種恐懼,消失兩年卻成為一堆白骨的柏然、成為植物人的聶心研、那輛撞倒他們而逃逸的車……

  我的愛人,他是這場事故的始作俑者,還是一個旁觀者?第一次遇見他,我便對鐘可意說他像《暗之末裔》裡符融邑輝,那個一身白衣沾滿鮮血,,蒼白的肌膚,帶著貴族的氣質,眼中總流露出寂寞與悲傷的殺人醫生,我沒有預感的本領,那天的話,絕對不是讖言。

  我的許諾,他不是邑輝。

  直到月亮爬上窗櫺我們才一起離開,萬籟俱寂的夜晚,只有淡淡的光華縈繞。

  「你為什麼要瞞著我?」我首先開口打破夜色的寧靜。

  「開始,是沒想過會和你在一起。」許諾說,「後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直到現在……」

  「沒別的理由?」我嘴角含笑,眉峰卻是微蹙。

  「那你認為是什麼理由?」許諾的語調開始有些變化,帶著一絲反諷,「你和那員警一樣,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在他的目光下無處遁逃,我別過頭說。實際上我撒了謊,我一直都在懷疑他,儘管我抗拒著它成為事實。

  他握住我的手,從掌心傳來的溫暖是我捨不得放開。他說:「所有人都可以懷疑我,你不可以。」

  我閉上眼睛,不再聽從內心的呼喚,欺騙自己吧,只在這一刻!我說:「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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