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在前，遺忘在後(41)_羅紅玫

四一

　　叫尹頌的男人面部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客氣地向我點點頭，倒是我的心裡反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她是我的妹妹，林小溪。」林小河跟尹頌介紹。

　　吃完飯，在等待甜品上桌的間隙，林小河終於將這次請我吃飯的用意和盤托出，原來尹頌是一家證券公司的投資顧問，找到一個好的投資管道卻苦於無資金，所以才不得不向女友求助。

　　「大概需要多少錢？」我問林小河。

　　這個話題牽扯起了尹頌的興趣，他將身體側向我，滔滔不絕地說著宏圖偉略：「你只需要投資三萬塊錢，半年之後便是25%的回利．這個利潤很可觀……」

　　「你也知道我的，哪個月不是月光光的，哪有什麼錢？」我猶疑。

　　「你沒有錢，許諾有啊！」林小河插嘴道。她是真的想為尹頌的計畫籌到錢，只有愛情，才會令一個女人如此盲目而固執地相信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她無法想像的高深莫測。

　　「那是他的錢，不是我的。」我強調。

　　「這真的是一項好投資，我也是因為是你姐姐才拉你入夥……我先去洗手間，尹頌，你再給小溪講一下。」

　　說完她起身離去。在尹頌未開口之前，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問：「多發性周邊神經病變是一種需要很多錢的病。」

　　他所有的滔滔不絕都卡在喉嚨，在他還來不及解釋的時候，我再次說道：「還有，我的名字叫——林小溪。」

　　他一直沉穩的臉部表情也終於有了變化，從驚惶到不安再到努力克制的平靜。但作為林小河的妹妹，我替她悲哀地看到，尹頌的震驚與惶恐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病床上躺著的另一個人。

　　為了她，他將本名掩蓋，裝成單身男子遊走在這個城市，不斷地攫取獵物，只是為了從她們身上獲取錢財，用這些錢來延續另一個女人的生命。林小河沉醉其中，絲毫不曾覺察彌天大網正向她撲來。

　　偏偏是我去採訪過那個女孩，看到過他的照片，接聽過他的電話。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命運安排我為林小河揭露真相，讓她不再盲目投入金錢和感情。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卑鄙？她是真心愛著你的！」我用手指著林小河離去的方向，激動地訴說，「還有她，你又知不知道猜疑愛人的日子比苟延殘喘更讓人難受？你用這樣的方式掙的錢，她知道了會是多麼難受！」我越說越激動，四周客人都抬起頭，好奇地望著我們這個方向。

　　「你別說了。」他從衣服裡掏出一包煙，顫抖的手指卻幾次點不燃火苗，終於點著了，他的周圍升騰起一個個迷散的煙圈，霧靄彌漫。「我對不起她。可我真的需要錢——」

　　在林小河還未出來之前，他匆匆離去，甚至不敢當著她的面告別。林小河出來之後，看到座位上只餘我一個，於是問道：「尹頌人呢？」

　　「他走了。」我說。

　　「他怎麼走了？」林小河疑惑地問，然後拿出手機撥號。

　　毫無疑問，話筒裡傳來的提示音是關機。我想尹頌的手機從此對於林小河來說，永遠都會是關機。

　　本來我已經將所有的語言排列有序，只等見到林小河的那一刻便和盤托出，可看到她由於尹頌的突然離去而焦慮不安的時候，我竟然說不出話來。

　　我曾經深深地愛過一個男人，儘管後來那個男人深深地傷害了我，可我知道在愛情逝去的時候那顆心會被刺得千瘡百孔。我開始猶豫起來，要不要告訴她真相，或者編造一個謊言。這個故事對別人來說悽楚美好，但對於林小河來說，未免太殘酷了一點。

　　兩種思想在做劇烈的鬥爭，我舉棋不定。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看到許諾。一個人在猶豫不定的時候反而更需要別人為她出主意。

　　我來到許諾家門口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可他還沒有回家，電話也處於關機狀態，於是我又撥了一通電話給可意：「許諾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值班？」

　　「沒有啊，下午七點他就走了。怎麼，你們沒有在一起？」可意奇怪地問。

　　確定他不在醫院，我反而更加迷惘。我喜歡他，好像只是單純喜歡上他的個體，他的朋友，他的周圍我都一無所知。他沒有一個隱藏在面具下的身份吧？他沒有一個不為人知躲在暗處的女友吧？

　　我站在許諾家門口良久，為他的晚歸編織了幾百種想像，過了很久還是不見他回來的身影。累了我便在樓梯上坐下來，凝神聽著樓下傳來的絲絲動靜。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我都不願再拿出手機看上面顯示的時鐘。我的眼皮再也無法與睡神抗爭，酸澀地想合在一起，殘餘的思想還在做最後的堅持，再等一等，許諾就要回來了，再等一等……

　　什麼時候我支持不住進入了夢鄉，我不知道。但當我打個噴嚏從半夜的寒冷裡凍醒時，許諾還是沒有回來。

　　他究竟去了哪裡？他再不回來，我真懷疑自己會坐成一尊雕像。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終於從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緩慢而沉重，似帶著無窮無盡的心事。他的踏步令樓道的燈光驟然閃亮，照亮他腳下的路，也照亮他的臉——他終於回來了。

　　「小溪，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我想見你。」我生硬地說，沉默而隱忍著怒火。

　　「我去了……我父親那裡。」他遲疑片刻才說，然後取出鑰匙打開門。

　　「你為什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眼睛疲累得睜不開，也不想跟他做過多計較。

　　「對不起，也許是兩年來，我都習慣了一個人。」許諾懷著歉意說，「有些習慣，我會慢慢改。」

　　「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我知道。」他帶著更多的歉意說道。

　　「下次不要一個人去。」他的這個理由再次說服了我。

　　「好。」他低聲答應。

　　我覺得很累，他的問話仿佛從天際邊傳來：「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如果我發現我的朋友正在受欺騙，我應不應該告訴她？」

　　「你是不是很在乎你的那個朋友？」許諾問。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我不敢開口，原來我在乎林小河，我想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可隱瞞，永遠不是解決的好辦法，它只會讓事態朝著更嚴重的方向發展。

　　「其實這件事你已經有了選擇，對不對？」

　　「是的。」我承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很多事情我都想徵求你的意見，因為你在我心目中已經很重要。」

　　他似乎有些感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幾秒鐘，別過頭，他聲音有點沙啞：「也許，我並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好。」

　　「你這裡，」我靠著他的心臟說，「曾經住著一個人吧？其實，我的心也曾經裝過別人。」我聽著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閉上眼睛說：「我們無法抹滅過去，但我們有權選擇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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