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八十四號公路 | 上頁 下頁
四五


  趙墨繼續說:「再回我剛才說的,關於加薪。你跟老霍根本不可能談得攏。因為從資方的角度看,他肯定覺得他給你的已經夠多的了。你再伸手,就是你的問題了,說明你這個人太貪婪,欲壑難平。但是作為勞方,你絕對不會從老霍的角度思考問題。你總覺得他榨走了本該屬於你的那部分剩餘價值,至少應該再給你分一點兒,所以你心裡不平衡。可是他分給你多少,才能讓你平衡呢?你知道嗎?不論他給你多少,你永遠不會平衡,永遠不會滿足。你只有改變自己的思路,踏踏實實認可自己的勞方身份,用職業道德、職業操守,把自己扳到本分的勞方隊伍裡去,這樣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資方。再說,其實老霍並不是沒有給你餘地。他不是不讓你報銷,只是不讓你報銷得太——多!作為一個老闆,他很夠意思了。」

  「可我就是不服氣。集團總部這邊,就數咱們幹得最辛苦。可我掙的就比那幫一天到晚混吃等死的副總少得多。你看,劉少禮那個X每天就知道打高爾夫,還在自己的辦公室專門放了一個推杆練習器。老裴跟我說這廝在家的時候經常拿頭頂著牆練推杆,一練就是三個小時。哎,你看丫開會時那德性,好像從來沒睡醒似的,一說打球就兩眼放光。今天下午丫又跟著老霍趕死似的去球場了。還有老裴,平時就知道花鳥魚蟲字畫古玩,把自己家弄得就像養心殿。還有陳亮、賀才偉、梁牧君這幾個,一到晚上有事沒事都跟俱樂部泡著,好像俱樂部有他親娘似的。那次叫我去,屁事沒有,一幫人找了一堆小姐鬧哄哄在那兒鬥地主,直幹到半夜兩點多,一把就花了小一萬,還讓我在單子上簽字,幸虧我猶豫了一下沒簽。他大爺的,這幫孫子!」

  肖白越說越激動,大口喝了一口Perrier,「還有你倆,你們的工資還不如老霍的秘書一半多,不知道吧。說心裡話,哥兒幾個好歹都是名校畢業,也是我把你們拉進這個公司。可現在你們賺得還不如咱們班那些去外企工作的多。趙墨就更虧了,你們經管的出去基礎待遇就比我們這種工科的要高得多。我覺得對不住大家。趙墨你說的我也能理解,可不患貧患不均呀,咱們這麼玩命幹就拿這些,本身就是被嚴重剝削,可公司裡還有這麼多不平衡的事兒,我他媽就是不甘心!」

  「剝削是肯定的,也沒什麼可不平衡的,這就是遊戲規則。除非你自己當老闆,你自己制定遊戲規則。」趙墨表情和聲音都很平靜。

  高飛也站起身來,拍拍肖白的後背,猛點幾下頭,「其實老霍也不容易,他能制定遊戲規則,是因為他承受了遠比我們這些打工的人多得多的壓力和風險。自由的代價總是高昂的。至於其他那幫廢物,你沒必要不平衡,也沒必要把哥們兒想得這麼懷才不遇。這世界上沒有懷才不遇的人,只有幹自己喜歡的事兒和幹自己不喜歡的事兒的人。幹自己喜歡的,幹得開心,遠比工資多幾塊錢更有意思。咱們能像學校那會兒一樣一起幹,我覺得特開心。而且整天和人打交道,不用整天面對機器、圖紙什麼的,我已經很知足了。咱那專業我他媽從大三開了專業課就開始煩上了,就算多給我一倍的工資讓我幹又有球意思。說到這事兒,哥們兒還要感謝你呢。你真不用這麼多心,真的,比工資比頭銜兒,這哪兒有個頭啊。」

  趙墨抬頭看著肖白,「而且,老霍給了咱們很多機會,很放手。要不是在這兒,我在學校學的那些大公司的案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用上呢,更不可能現在就有實操的機會。這比工資什麼的,重要多了。」

  高飛和趙墨的話讓肖白有點始料不及。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做事五分感性五分理性,雖然做任何事都是毫無保留地投入,但類似「頭銜」「工資」的事兒也不能不考慮,更何況自己還拉了最好的朋友一起幹,當時給人家吹乎得,那麼天花亂墜,現在卻落了一地。

  但此刻他倆的話讓肖白自慚形穢。他原以為自己活得很瀟灑,很放得開,但今天一席談,才赫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三個比自己活得更加瀟灑,甚至到了不羈的人。

  章志、高飛、趙墨,他們似乎都有一種肖白一直渴望,卻無法得到的東西,這東西在那所素以自強實用為價值觀的大學中,是那麼稀有罕見,這東西讓肖白仰視,肅然起敬。

  肖白就這麼陷入了沉思。高飛則歪在沙發上默默品他的Perrier。

  這種場景延續了一分鐘。

  趙墨左右看了看這兩個人,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想起吃完餅子還有工作幹,就拎起一塊體積最大的Pizza,擺出不經意的樣子,「你們先想著吧,我就順便幫你們把剩下這些Pizza全解決了。對了,順便再把冰箱裡那瓶Perrier幹掉。」

  肖白高飛像是突然被驚醒的思想者。他倆對望一眼,肖白迅速瞄準一塊Pizza放出了傳說中的九陰白骨爪,而高飛則像沙漠中的行者發現綠洲一樣,向冰箱連爬帶滾撲了過去。

  3

  吃完Pizza大家收拾收拾,開始幹活。剛才那一篇兒,翻過去了。

  方案很複雜,包括整體規劃、分步操作和初步意向的草擬,大家又是討論又是分頭寫,直折騰到天邊一角露出淡粉色的霞光,才收工。

  又把整套方案從頭到尾認真縷了一遍,肖白心滿意足,伸了個懶腰說:「趙墨,餓了,給我們弄點吃的。」

  趙墨說好,往廚房走。高飛在後面揉著眼睛,笑嘻嘻插嘴說:「肖白,你丫乾脆入阿拉伯籍,把趙墨收了算了。」

  趙墨和肖白同時對高飛喝道:「你(丫)胡說什麼呢?」然後趙墨就跑進廚房去了。一個人靠在廚房的牆上,仰頭貼著冰涼的瓷磚,她覺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低下頭,摸摸自己有點發燒的臉,偷偷傻笑起來。

  趙墨端著煮好的速食麵走出來,高飛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肖白一個人緊皺眉頭,對著電腦發呆。

  吃Pizza的時候趙墨那番話讓肖白很觸動。

  這段時間,他志得意滿,他意氣風發,他平步青雲,他幾乎還差半隻腳就邁進「小人得志」了。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站在雲端,藐視所有的人。就連老霍,也不過是比他大個十幾歲,多吃了幾碗鹽巴,多把了幾個妹妹而已。

  趙墨仿佛「啪」一個大嘴巴,把他從這個夢中摑醒。原來,到頭來,自己也就是霍震軍掌控下的一顆棋子。老霍說給你多報三百塊錢打車票,你就該屁顛屁顛感恩戴德了,否則就是逾矩,就是沒有職業操守。如果是這樣,老霍「賞賜」給自己這些東西,縱值千金萬貫,最終也不屬於你,又有什麼意思?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吳耀球的閨女。那麼點兒的小丫頭片子,一口一個「你們這些打工的」,小針似的紮著他的腦袋。他在心裡不由發狠,「爺這次不翻身做回主人,爺還就不姓肖了!」

  趙墨放下熱氣騰騰的速食麵說吃飯了,然後過去叫高飛。肖白過來自顧自盛了一碗,一邊吃一邊繼續琢磨。

  他夾著一筷子麵條,突然歪著頭萬分不憤道:「我怎麼就不能自己當老闆了?」

  高飛正坐在沙發上揉眼睛,聽見肖白的話,打著呵欠說:「什麼老闆?麵館老闆?」

  肖白猛然把筷子一扔,對嚇了一跳的兩個人說:「搞什麼搞啊,一起創業得了。」

  趙墨愣了半天神兒,怔怔張大了嘴巴,「你說創業?我牙還沒刷呢。」說到後半句就哈哈大笑起來。高飛坐在後面笑得全身亂顫。

  肖白也不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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