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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三

  1

  快下班的時候,秘書過來說財務總監讓他去一趟。肖白覺得奇怪,不知有什麼事情。

  本來晚上說好一起去趙墨家,三人加班趕個新專案方案。這個方案,老霍下午催命似的催了半天,最後殺雞抹脖子說,明天一上班必須給他。說完就趕著打高爾夫去了。

  肖白用電話分機告訴高飛,讓他和趙墨先等等,放下手上收拾了一半的東西,趕緊過財務那邊去了。

  肖白現在有種少年得志、如日中天的感覺。

  前段時間,霍震軍任命肖白為集團總裁助理,最近又給他加了一次薪。集團新的職工期權計畫,他和高飛趙墨都有份,不過給他的是按副總裁標準來的。

  老霍還給他配了輛帶司機的車,是老霍自己淘汰的奧迪A6,還掛著軍牌。肖白看到車,得意小忘形,心險些飛出來。他差點脫口而出「直接鑰匙給我,我自己開得了」。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誰知道老霍這麼安排是不是有什麼其他想法呢。

  雖然礙于司機,這車不好私用,當然也就不能接送於欣欣上下班,更不能帶她去兜風。不過能每天坐著奧迪上下班,在眾人注目禮下進進出出,他心裡已經很滿足了。

  英國老太太柴契爾曾經說過:「如果一個男人到了三十歲還在乘坐公共汽車,這就是一種失敗。」距離三十歲尚有段兒路的肖白,洋洋得意。在他看來,這輛車雖然還不是自己的,但至少從側面說明,他肖白已經間接成為小半個成功人士了。

  每當車子駛過胡同那些老街坊身邊,他們總是用一種仰視成功者的眼神望著自己,這簡直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之一。這種時候,肖白總是囑咐司機開慢一點、再慢一點。

  當然,現在他佔據了一間單人辦公室。雖然也就麻雀肚子那麼點兒,而且和外面也就隔兩層玻璃,外面的人要使勁兒往裡瞅,完全能把裡面的動靜瞅個大概齊。但這就意味著,他和外頭開放工位上擠在一起的那些人不一樣了,「那些人」裡甚至包括了高飛和趙墨。

  人人都知道,他是老霍當下紅人,銳不可當。有幾個副總已經在主動約他週末去俱樂部打牌吃飯,當然一應花費都是直接簽單集團報銷,不過肖白很領他們的人情,他覺得這種感覺好極了。

  走起路來,他常常有種踩著筋斗雲的感覺,不管多遠的地方,隨時翻個跟頭就去了。

  他在財務總監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裡面說進來。

  財務總監李勇健三十七八了,隔老遠冷不丁一看還有點年少英俊,說話細聲細氣,沒脾氣似的。不過大概是常年過量飲酒的緣故,兩頰和鼻樑乃至鼻頭都是通紅的,有點破相。其實這應該算工傷,因為那些酒大部分都是陪各位官爺和銀行的財神爺喝的。財務總監不愛說話,膝關節異常柔軟,二郎腿能做到把一條腿像麵條一樣,從另一條腿的膝蓋上軟綿綿耷拉下來。他沒事兒喜歡這樣耷拉著二郎腿,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沉思。一邊沉思一邊用食指輕磕門牙,發出篤篤篤的悶響,像是命運在叩門。

  肖白進去的時候,財務總監就這樣一邊扣著命運的門,一邊對著一摞厚厚的發票報銷單沉思。肖白走過去,偷眼瞟了一下,發現是自己的報銷單,心裡有點忐忑起來。

  財務總監很和氣,招呼他坐,吩咐秘書倒茶,兩個人對坐許久,總監始終保持靜止沉思狀態。肖白等來等去,有點不耐煩。終於總監動了一下,肖白以為他準備說話了,結果他豎起食指篤篤篤磕起牙來。

  肖白又等了一會兒,到底年紀輕,沉不住氣,忍不住試探問道:「是不是我的報銷出了什麼問題?」

  總監飛快抬起眼,瞟他一下,笑容一閃,躊躇著說:「這個…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霍總讓我找你務必談一下。你不要往心裡去。」

  肖白心中十分不悅,心想你老霍有事幹嗎不當面鑼對面鼓說個痛快,請這麼尊吞吞吐吐的神出來,什麼意思?

  總監看肖白變了臉色,又停了一會兒才說:「確實不是什麼大事兒,其實報銷這種事情根據業務需要也難免有時多有時少。霍總只是讓我提醒你一下,這個月你的報銷單超得有點多了,今後注意就行。主要怕其他人有什麼想法。這個月的,霍總已經簽字了,就按這個數兒報,今後注意吧。」

  2

  趙墨家,肖白三人坐在一起,準備吃飽了就開始加班。

  趙墨叫了外賣的Pizza,從冰箱取出三瓶Perrier礦泉水,他們邊吃邊聊。

  肖白不禁說起了報銷的事,說到最後越說越氣:「我報那點兒錢能算多嗎?我親眼看見有的副總比我報的多好幾倍。再說了,那幫人都欺負我年輕,一起娛樂、出差,遇上花錢的事情都讓我報銷,我說沒錢,那幫孫子就掏出大把的錢借給我。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既然自己有錢幹嗎讓我報銷啊?」

  高飛點頭道:「那幫人確實挺孫子。財務小出納跟我說,負責非洲業務的副總,每隔三五天就報銷一次,這樣報銷單看上去特薄,目標小,老霍很快就批了。你這次有點大意了。」

  肖白憤然道:「我報銷那是光明正大的事兒。打車、請合作方和客戶吃飯,不都是給公司辦事兒嗎?就算裡頭夾了我個人消費的一部分票,那也是我應得的。我給老霍做成的那些項目,一旦上市能翻多少錢出來?這點兒報銷算什麼啊?我報的都是我該報的錢,我憑什麼裝神弄鬼,跟做賊似的?對了,上次不是跟你們說,讓你們把上下班打車的錢都放報銷單裡嗎?我給你們簽字就過了,你們怎麼沒報啊?」

  高飛和趙墨對視了一眼,趙墨看著肖白說:「我們覺得不合適。」

  肖白「啪」把手裡的Pizza往紙盒裡一扔,臉都氣歪了,「怎麼不合適了?我說合適就沒問題!」

  高飛按著肖白肩膀說:「你別激動,聽我慢慢說。是這麼回事兒,我們覺得你新官上任不容易,別因為我們給你添麻煩。再說,哥兒幾個現在也不缺錢,咱們別因小失大,丟車保卒。等你站穩了,到時候想報多少不行啊?」

  趙墨面露不悅,瞪著高飛說:「什麼添麻煩?我什麼時候跟你有過這種共識?」又轉頭對肖白說,「肖白,你懂不懂什麼叫職業素質,什麼叫職業道德,什麼是你該得的?只有你的薪水、你的期權是你該得的,剩下的你要是不滿意可以跟老霍談,要求他按專案給你提成,否則那就不是你的。你伸了手,那就是沒有職業道德。別人多報銷又怎麼樣?難道別人殺人你也跟著殺人不成?」

  肖白聽了趙墨的話,更鼻孔冒青煙。他向上張開雙手,呈九陰白骨爪狀說:「我也得能跟老霍談啊,上次為了給你倆加薪我跟老霍至少談了五次,最後都快吵起來了,我,我……」他瞪著趙墨,憋得面紅耳赤,一甩手扭過身去說,「沒法兒跟女人溝通。」

  「我還正想跟你說這個事兒呢。」高飛放下手裡的Pizza,喝了一口Perrier。看著肖白,以少有的嚴肅口吻說,「你掙錢不忘弟兄,對哥們兒的感情哥們兒真的挺感激。但這種事情以後再不能幹了,你這不是為民情願嗎?哪個老闆受得了這個。你想想,如果你請願成了,好名聲是你的,沒老霍啥事兒;如果請願失敗,老霍立馬落一惡名。老霍不管最後有沒有多掏錢,都不落好兒,這事兒放你身上你會怎麼辦?」

  說著,高飛打了一個舒服的飽嗝,面呈滿足的喜悅,對著趙墨,語調諂媚,「墨啊,我能不能再喝一瓶兒,Perrier太好喝了,上次喝完我就一直惦記著呢。」

  趙墨白了高飛一眼,「我看你和肖白一樣貪得無厭。這是我爸的學生送的,我爸第一次去法國就迷上這一口兒了,因為覺得我愛喝專門剩下來的,這是最後幾個,都拿出來招待你們了。還想喝,自己買去。」

  高飛嘻嘻笑道:「你們富人是不瞭解我們貧下中農的苦啊。」

  趙墨沖高飛罵了一聲:「狗屁,你就是混入我貧下中農的臭特務。」轉過頭對肖白說,「關於那事兒,我和高飛算是達成一次共識。真的不能為了我倆的事兒再找老霍了。而且,總部這邊已經有人在下邊說,咱們仨是小團體,什麼三人組、鐵三兒之類的,這對你不好,對咱們都不好,這樣下去咱們還怎麼跟公司的人處啊?」

  肖白聽著點了點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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