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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關洋定睛一看,原來是買過自己舊書的那個低年級新生。於是也擠出一張笑臉,沖他打了個招呼。關洋的笑容還攤在臉上,就聽「哢」一聲,自行車重重碾過了那把裸體橫在馬路上的梳子。新生驚了一下,發現車子還能往前走,罵了句「靠!誰扔的樹枝」繼續不緊不慢晃著屁股騎走了。

  關洋飛快撲過去,撿起梳子。一看,掉了幾個齒,梳子背上好大一道裂痕。他低頭,反復用力摩挲著那把苦命的梳子。

  梁卉不知所措,站在旁邊,不知道該道歉還是說點什麼。

  關洋猛然抬頭,用怨毒的眼光掃了她一下,轉身走了。

  40

  高飛擾亂了別人的生活,讓關洋和梁卉都不得安寧,自己卻毫無意識。

  其實自從在健身大廳門口,摟著腰特軟被梁卉撞見,他就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找過女人了。大鬧海鮮樓之後,他就更對找女人倒了胃口。

  工作中不斷遇到的新人新事讓他很刺激,這種刺激與滿足使他心裡很充實。而每到閒暇,上次一別時梁卉心碎的眼神,就悄然出現在他的心裡。這眼神,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刻在那裡,任憑全世界的女人都化成水去沖洗,也無法磨平這個印記。

  這讓他覺得他們之間有一種跨越輪回的約定。這是與生俱來不可改變的事實。而他掌握著何時赴約的決定權,只不過現在他還沒有想好去不去。

  「也許是今晚?」他有時這麼想著。

  「再看看。」他又猶豫了。

  他隱隱覺得自身的很多問題尚待解決,這些問題解決不了,貿然去找梁卉即便和好,也不過是反反復複陷入之前那種閉環罷了。在決定和猶豫間,高飛也沒有心思再去找女人了。

  當然,偶爾有老相好投懷送抱,他絕不拒絕。在特別無聊的時候,他就去民謠酒吧坐坐,隱藏在酒吧昏暗的燈光和迷醉的煙霧中,多少能讓他暫時停止對那個印記的思考。

  這一天,高飛加班後照例去了吉野家,那兒已經成為他的加班食堂了。吃了一份雙拼套餐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但他又不甘心就此回去,就去了民謠酒吧。

  高飛坐在酒吧裡,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人,戴著牛仔皮帽,啞著嗓子,一口痞子腔,唱《青春舞曲》。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唉。
  花兒謝了明天還是一樣的開。
  我的青春一去無影蹤,嗯。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高飛一瓶接一瓶,把百威灌進嘴巴,懷疑自己的青春是不是就這樣混著酒精流進廁所下水道。

  他眼前一閃,一個女孩坐在了他對面。自從高飛不再對女孩主動出擊後,對於這種姑娘,他一般採取回避態度。因此他有點搖晃,準備站起來,換個座位。

  那個女孩張嘴說:「哎,帥哥,不認識我了?」

  高飛俯下身,湊上去認真看了看,猛然回憶起這女孩是上次和肖白他們一起來時,認識的小北漂。於是把自己扔回座位,笑嘻嘻說:「你老公怎麼沒一起來?」

  「他在八點酒吧演出,過來還要一會兒吧。怎麼,跟我一個人說說話,就不行?」

  「別,我一般不愛招惹有主兒的。身體不好,小時候虧下了,扛不住揍。」

  小北漂三分嗔怪、七分撒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身體最大程度前傾,把臉湊過來,很神秘,低聲說:「哎,你知道嗎?上次跟我一起來那女的,你倆還眉來眼去那個,死了。」

  高飛手一顫,酒醒了一大半,錯愕不已,望著小北漂。

  她看到高飛的表情,像所有發佈獨家私密八卦的人一樣,露出滿意的笑容,繼續說:「你知道怎麼死的?被黑社會老大這個了。」說著,她對著自己太陽穴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和她那個相好的男的一起。」

  高飛結巴著說:「怎,怎麼會?」

  小北漂歎了口氣說:「說來話長。那次我們不是先走了嗎?後來就沒怎麼跟她再聯繫。聽說她談戀愛了,好像玩的還是純情遊戲。嘖嘖,這麼大歲數了……據說男的是個博士,搞原子物理相對論什麼的,反正特深,估計我一輩子都搞不明白,不過對你們可能小菜。而且據說這博士還會寫詩,還專門給她寫了好多,我們讓她拿給我們開開眼,她死活不給看。要我說肯定是吹牛,她這人,純屬不吹牛就會死……」小北漂說著,吐口煙出來撇了撇嘴。

  高飛想起自己確實給腰特軟寫過一首詩,那次是兩人都喝高了,高飛說起杜牧每逢事畢總喜歡在姑娘肚皮上即興賦詩,腰特軟就纏著讓他如法炮製一下,高飛於是趁著酒性真在她大腿上寫了首詩。高飛剛想澄清博士確實是腰特軟吹牛,其實也就一本科,不過寫詩這事兒是真的,就聽小北漂又說了下去。

  「反正甭管人給沒給她寫濕啊幹啊的,這人是一下就陷進去了,成天琢磨著怎麼能配得上大博士。」小北漂點著一根聖羅蘭,有滋有味兒吸了幾口,「後來跑去大學裡的健身俱樂部說想當瑜珈教練,還說是不要工資。她那兩下瑜珈說出來笑死人了,健身價值不知道有沒有,但觀賞價值還是很高的,特別是對雄性來說。哎,這女人要被男人整昏了頭,真是賤得夠可以。她也算經過風浪見過世面,這回怎麼就栽在一個窮學生手裡。那博士還是看不上她,玩完就把她踹了,估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北漂狠狠吐出一口煙,扭動一下身體,「你說博士裡是不是也有不少王八蛋?」高飛正想回答是,她又繼續說起來,「我估計這事兒刺激她了,結果沒幾天她就傍了個黑社會老大,還跟我們面前臭顯擺呢。不過,這次那男的還是真挺迷她的,兩人在一起膩得……」小北漂歪著頭做了個不屑的手勢,「這也不錯了。可沒成想,沒過個把月,她又跟那老大的手下攪到一塊去了,沒多久就被老大發現,結果……」小北漂舉起手做了個開槍瞄準的動作,「砰砰,兩人全歇菜了。」她左右看看,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就在一小路口,他倆當時在一輛車裡,人家趁紅燈停車的時候,從旁邊車裡幹的。」

  說完,她重重往後一靠。酒吧這時在放甲殼蟲的《Baby You Can Drive My Car》。

  沉默了十幾秒鐘,小北漂猛吸了一口煙,把嘴唇沖天上一撅,拿一隻手的指尖輕輕拍著臉頰,一個粗粗的煙圈從她的紅唇之間升騰起來,搖搖晃晃向上飄去。

  他倆一起看著這個煙圈一點點地變大,變薄,最終消失在摻雜著各種酒、煙、咖啡、香水味道的空氣中。

  喬治哈里森的吉他洶湧澎湃,高飛的耳朵卻開始嗡嗡直響,後來逐漸轉變成一種高頻的嗡鳴。他記得自己後來又跟小北漂扯了些閑淡,還跟後來進來的小猛有說有笑聊了半天。這些人都走了之後,他繼續一個人喝酒。奇怪的是,那股高頻鳴叫一直回蕩在耳朵裡,後來鑽進腦子裡,聲音越來越大,揮之不去。

  他不記得最後自己到底往嘴巴裡灌進多少酒去,也不記得到底怎麼離開的老民謠。

  總之,有那麼一會兒,他恍惚回到了學校健身中心旁邊的楓樹林。

  那是一個秋日午後,陽光懶洋洋灑在斑駁的樹葉上,腰特軟就在那裡。一陣風吹過,她輕輕貼過來,風情萬種,沖他扭動腰肢,笑容動人,聲音仍然清脆如銀玲,對他說:「我要去你們學校上班了,我太喜歡你們學校了。」她的五官晶瑩剔透,仿佛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她,把她留住,她倏地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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