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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雄略(5)


  邑宰妾

  萬曆中,政務寬緩,刑部囚人多老死者。某鄉科,北人,為邑宰,坐事入詔獄,久之不得雪,且老矣。己分必死,而自傷無子,乃盡鬻其產,營一室於近處,置所愛妾,而厚賂典獄者,陰出入焉。有侄頗不肖,稍竊其資,入博場中,為邏者所疑,窮詰之,因盡吐,且雲:「家有一青騾子,叔行必乘之,無事則出賃,請以騾為驗。」邏者伺數日,果如其言,宰方與妾對食中堂,群邏至,驚失箸,妾遽起迎曰:「翁膽薄,毋相迫,爾曹與翁有隙耶?」曰:「無之。」曰:「若然,不過欲多得金耳,金屬我掌,第隨我行,當以飽汝。」邏者顧婦人貌美而言甘,乃留一人守視宰,而群尾妾入房,妾指所臥床曰:「金在其顛。」攜小梯而登,眾自下謔之,殊不怒,笑聲達於外。須臾,捧一匣下,發之多金,妾曰:「未也。」再捧一巨箱下,大鏹實焉,眾攫金,聲愈哄。守者貪分金,不能忍,足不覺前。宰以間潛逸,眾懷金既饜,出視失宰,懼欲走,妾擇弱者一人力持之,大呼「攫金賊在!」眾奮拳齊毆,齒甲俱集,妾且死,終不釋,聲愈厲。動外人,外人入,眾竄,獲其一,並妾所持者兩人,送巡城潘禦中。妾訴群凶淫貪狀,兼具所失鬻產銀數,此兩人不能諱,盡供其黨姓名,頃之,悉擒至,銀猶在懷也。而以犯官逸出為解,禦史使視詔獄,則宰在焉,眾語塞,乃委罪于不肖侄。禦史收侄,盡斃之棰下。妾取故金歸,籍數報宰,病數日,乃死。

  〔評〕

  獄中囚私出入,非法也,詔獄甚矣。方群邏押至,不以宰為奇貨哉!言膽薄堅其志,言多金中其欲,忍謔以堅之,空橐以餌之,怠守者而逸宰,固已在吾算中矣。出其不意,持一弱以羈眾強,假令身斃老拳之下,罪人其免乎?至群凶先我死,而目可瞑也。婦之智不必言,獨其猝不亂,死不怵,從容就功,有丈夫之智所不逮者!惜傳者逸其名,雖然,千秋而下,知有一邑宰妾在浣紗女、銳司徒妻、車中女子之儔,斯不為無友也已!

  崔簡妻

  唐滕王極淫。諸官美妻,無得白者,詐言妃喚,即行無禮。時典簽崔簡妻鄭氏初至,王遣喚。欲不去,則懼王之威;去則被王之辱。鄭曰:「無害。」遂入王中門外小閣。王在其中,鄭入,欲逼之,鄭大叫左右曰:「大王豈作如是,必家奴耳。」取只履擊王頭破,抓面流血,妃聞而出。鄭氏乃得還。王慚,旬日不視事。簡每日參侯,不敢離門。後王坐,簡向前謝,王慚,乃出。諸官之妻曾被喚入者,莫不羞之。

  〔評〕

  不唯自全,又能全人,此婦有膽有識。

  藍姊

  紹興中,京東王寓新淦之濤泥寺,嘗宴客。中夕散,主人醉臥,俄而群盜入,執諸子及群婢縛之,群婢呼曰:「司庫鑰者藍姐也。」藍即應曰:「有,毋驚主人。」付匙鑰,秉席上燭指引之,金銀酒器首飾盡數取去。主人醒,方知,明發訴於縣。藍姐密謂主人曰:「易捕也,群盜皆衣白。妾秉燭時,盡以燭淚汙其背,當密令捕者以是驗。」後果皆獲,事見《賢奕編》。

  新婦

  某家娶婦之夕,有賊來穴壁。已入矣,會其地有大木,賊觸木倒,破頭死。燭之,乃所識鄰人。倉惶間,懼反餌禍,新婦曰:「無妨。」令空一箱,納賊屍於內,舁至賊家門首,剝啄數下,賊婦開門見箱,謂是夫盜來之物,欣然收納。數日夫不還,發視,乃是夫屍。莫知誰殺,因密瘞之而遁。

  遼陽婦

  遼陽東山虜,剽掠至一家,男子俱不在,在者唯三四婦人耳。虜不知虛實,不敢入其室,於院中以弓矢恐之。室中兩婦引繩,一婦安矢於繩,自窗繃而射之。數矢後,賊猶不退,矢竭矣,乃大聲詭呼曰:「取箭來。」自繃上以麻秸一束擲之地,作矢聲,賊驚曰:「彼矢多如是,不易制也。」遂退去。

  〔評〕

  婦引繩發矢,猶能退賊。始知賊未嘗不畏人,人自過怯,讓賊得利耳。

  李成梁夫人

  相傳李帥成梁夫人乃遼陽民家女也。遼民時苦寇掠,往往掘深井以藏貨財。此家以避寇去,獨留女伏守井中。有二寇入其室,覺井中有人,一人懸縋而下,得女甚喜,呼黨先牽女上,黨複臨視,欲下縋,女自後遽推墮,即以物壓蓋之,得系馬於門,跨而走。數日寇退,父母俱還家,女言其故,相與斃二寇,取首邀賞。李帥時在伍,聞女智略,求為婦,後為一品夫人。

  木蘭 韓保甯 黃善聰

  秦發卒戍邊,女子木蘭憫父年老,代之行。在邊十二年始歸,人無知者。

  韓氏保寧,民家女也。明玉珍亂蜀,女恐為所掠,乃易男子飾,託名從軍,調征雲南。往返七年,人無知者。雖同伍亦莫覺也,後遇其叔,一見驚異,乃明是女,攜歸四川,當時皆呼為「貞女」。

  黃善聰,應天淮清橋民家女,年十二。失母,其姊已適人,獨父業販線香。憐善聰孤幼,無所寄養,乃令為男子裝飾,攜之旅遊廬、鳳間者數年,父亦死。善聰即詭姓名曰張勝,〔邊批:大智術。〕仍習其業自活。同輩有李英者,亦販香,自金陵來,不知其女也,約為火伴。同寢食者逾年,恒稱有疾,不解衣襪,夜乃溲溺。弘治辛亥正月,與英皆返南京,已年二十矣,巾帽往見其姊,乃以姊稱之。姊言:「我初無弟,安得來此?」善聰乃笑曰:「弟即善聰也。」泣語其故,姊大怒,〔邊批:亦奇人。〕且詈之曰:「男女亂群,玷辱我家甚矣!汝雖自明,誰則信之?」因逐不納,善聰不勝憤懣,泣且誓曰:「妹此身苟汙,有死而已。須令明白,以表寸心。」其鄰即穩婆居,姊聊呼驗之,乃果處子,始相持慟哭,手為易去男裝。越日,英來候,再約同往,則善聰出見,忽為女子矣,英大驚,駭問,知其故,怏怏而歸,如有所失,蓋恨其往事之愚也,乃告其母,母亦嗟歎不已。時英猶未室,母賢之,即為求婚,善聰不從,曰:「妾竟歸英,保人無疑乎?」〔邊批,大是。〕交親鄰里來勸,則涕泗橫流,所執益堅。眾口喧傳,以為奇事,廠衛聞之,〔邊批:好媒人。〕乃助其聘禮,判為夫婦。

  〔述評〕

  木蘭十二年,最久;韓貞女七年,善聰逾年耳。至於善藏其用,以權濟變,其智一也。

  若南齊之東陽婁逞、五代之臨邛黃崇嘏,無故而詐為丈夫,竄入仕宦,是豈女子之分乎?至如唐貞元之孟嫗,年二十六而從夫,夫死而偽為夫之弟,以事郭汾陽;郭死,寡居一十五年,軍中累奏兼御史大夫。忽思煢獨,複嫁人,時年已七十二。又生二子,壽百餘歲而卒。斯殆人妖與?又不可以常理論矣!

  練氏

  章郇公〔得象〕之高祖,建州人,仕王氏為刺史,號章太傅。其夫人練氏,智識過人。太傅嘗用兵,有二將後期,欲斬之,夫人置酒,飾美姬進之,太傅歡甚,迨夜飲醉,夫人密摘二將,使亡去。二將奔南唐,後為南唐將攻建州。時太傅已死,夫人居建州,二將遣使,厚以金帛遺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且屠城,夫人可植旗為識,吾戒士卒令勿犯。」夫人反其金帛,曰:「君幸思舊德,願全合城性命,必欲屠之,吾家與眾俱死,不願獨生也。」二將感其言,遂止不屠。

  〔評議〕

  夫人之免二將,必預知其為有用之才而惜之;或先請于太傅,不從,故以計釋去耳。不然,軍法後期者死,夫人肯曲法以市恩乎?至於後之食報,何其巧也!夫人免二將之死,而二將且因夫人以免一城之死,夫人之所收者厚矣。

  按,太傅十三子,其八為夫人出。及宋興,子孫及第至達官者甚眾,皆出八房。陰德之報,豈誣也哉?

  陳覺妻

  陳覺微時,為宋齊丘之客。及為兵部侍郎也,其妻李氏妒悍,親執匕爨,不置妾媵。齊丘選姿首之婢三人與之,李亦無難色,奉侍三婢若舅姑禮。問其故,李曰:「此令公寵倖之人,見之若面令公,何敢倨慢。」三婢既不自安,求還宋第,宋笑而許之。

  〔述評〕

  近有一甲科喪偶,眷一土妓。及繼娶,每托言宿於外館,深夜潛詣妓家,辨色即歸。繼夫人察知之,絕不漏言,伺其再往,於五鼓集其童僕轎傘,往彼迎接,傳夫人之命,甲科大慚,遂止,亦善於用妒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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