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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雄略(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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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母 王莽時,琅琊海曲有呂母者,子為縣吏,犯小罪,宰殺之。呂母怨,思報宰。母家故豐資,乃益釀醇酒,買刀劍衣服,少年來沽者,輒奢與之,衣敝者輒假衣,不問直。數年而財盡,少年欲相與償之,母泣曰:「所為厚諸君,非求利也,徒以縣宰枉殺吾子故,諸君肯哀之乎。」少年壯之,皆許諾,遂招合亡命數千,呂母自稱將軍,引兵攻破海曲,執宰,數其罪,諸吏叩頭請宰,母曰:「吾子不當死,為宰枉殺,殺人者死,又何請乎?」遂斬宰,以頭祭子塚,因以眾屬劉盆子。〔邊批:更高。〕 〔議〕 世間有此等奇婦人,酷吏或少知警。 李寄 東越閩中有庸嶺,高數十裡。其西北隰中有大蛇,長七八丈,圍一丈。土俗常懼,東冶都尉及屬城長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禍。或與人夢,或喻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長患之,共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養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輒夜出吞齧之,累年如此,前後已用九女。一歲將祀之,募索未得。將樂縣李誕家有六女,無男,其小女名寄,應募欲行。父母不聽,寄曰:「父母無相留,今唯生六女,無有一男,雖有如無,女無緹縈濟父母之功,既不能供養,徒費衣食,生無所益,不如早死,賣寄之身,可得少鈔以供父母,豈不善耶?」父母慈憐不聽去,終不可禁止,寄乃行。請好劍及咋蛇犬,至八月朝,懷劍將犬詣廟中坐,先作數石米餈蜜麥少,以置穴口,蛇夜便出,頭大如囷,目如二尺鏡,聞餈香氣,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齧咋,寄從後斲蛇。因踴出,至庭而死。寄入視穴,得其九女髑髏,悉舉出,吒言曰:「汝曹怯弱,為蛇所食,甚可哀湣!」於是寄女緩步而歸。越王聞之,聘寄為後,拜其父為將樂令,母及姊皆有賞賜,自是東冶無複妖邪。 〔議〕 劉季斲殺蛇,遂作帝;李寄斲殺蛇,遂作後。天下未嘗無對。 紅拂女 楊素守西京日,李靖以布衣獻策。素踞床而見,靖長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倨見賓客。」素斂容謝之。時妓妾羅列,內有執紅拂者,有殊色,獨目靖。靖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邊批:見便識李靖。〕靖具以對。妓誦而去。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靖啟視,則紫衣紗帽人,杖一囊,問之,曰:「楊家紅拂妓也。」延入,脫衣去帽,遽向靖拜,靖驚答之,再叩來意,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故來相就耳。」靖曰:「如司空何?」曰:「彼屍居餘氣,〔邊批:又識楊素。〕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甚眾矣,〔邊批:如何方是有成,須急著眼。〕彼亦不甚追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辭氣語,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愈懼,萬慮不安,而窺戶者無停履。數日,亦聞追討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而去,將歸太原。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發長委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馬,忽有一客,中形,赤髯如虯,策蹇驢而來,投革囊於驢前,取枕欹臥,看張氏梳頭。〔邊批:便知非常人。〕靖怒甚,欲發,張熟視客,一手映身搖示靖,令勿怒,〔邊批:又識虯髯客。〕急梳畢,斂衽前問其姓,客臥而答之,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遽拜之。問其第幾,曰:「行三。」亦問妹第幾,曰:「最長。」客喜曰:「今日幸逢一妹。」張氏遙呼:「李郎,且來見三兄!」靖驟拜之,遂環坐,問煮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饑,靖出市胡餅。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複索酒飲,於是開革囊,取下酒物,乃一人首並心肝,卻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乃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之。」又曰:「觀李郎貧士,何以得致異人?」靖不敢隱,具言其由,曰:「然。故知非君所致也,今將何之?」曰:「將避地太原。」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吾將訪之。」靖因言州將子李世民,客與靖期會於汾陽橋,遂乘驢疾去。及期候之,相見大喜,靖詐言客善相,因友人劉文靜得見。「世民真天子矣!」廢然而返,遂邀靖夫婦至家,令其妻出見,酒極奢,因傾家財付靖,文簿匙鎖,共二十床,曰:「贈李郎佐真主立功業也。」與其妻戎服躍馬,一奴從之,數步遂不復見。靖竟佐命,封衛公。 〔吳長卿曰〕 「紅拂見衛公,自以為不世之遇,視楊素蔑如矣;孰知又有一虯髯也,視李郎又蔑如矣。惜哉,不及見李公子也!」 沈襄妾 錦衣衛經歷沈煉,以攻嚴相得罪,謫田保安。時總督楊順、巡按路楷皆嵩客,受世蕃指「若除吾瘍,大者侯,小者卿。」順因與楷合策,捕諸白蓮教通虜者,竄煉名籍中,論斬,籍其家。順以功蔭一子錦衣千戶,楷侯選五品卿寺。順猶怏怏曰:「相君薄我賞,猶有不足乎。」取煉二子杖殺之,而移檄越,逮公長子諸生襄。至則日掠治,困急且死。會順、楷被劾,卒奉旨逮治,而襄得末減問戍。襄之始來也,只一愛妾從行,及是與妾俱赴戍所,中道微聞嚴氏將使人要而殺之,襄懼欲竄,而顧妾不能割,妾曰:「君一身,沈氏宗祧所系,第去勿憂我。」〔邊批:自度力能擺脫群小故。〕襄遂紿押者:「城中有年家某,負吾家金錢,往索可得。」押者恃妾在,不疑,縱之去。久之不返,押者往年家詢之,雲:「未嘗至。」還複叩妾,妾把其襟大慟曰:「吾夫婦患難相守,無傾刻離,今去而不返,必汝曹受嚴氏指,戕殺我夫矣。」觀者如市,不能判,聞于監司,監司亦疑嚴氏真有此事,不得已,權使妾寄食尼庵,而立限責押者跡襄。押者物色不得,屢受笞,乃哀懇於妾,言:「襄實自竄,毋枉我。」因以間亡命去。久之,嵩敗,襄始出訟冤,捕順、楷抵罪,妾複相從。襄號小霞,楚人江進之有「沈小霞妾傳」。 〔評〕 嚴氏將要襄殺之,事之有無不可知。然襄此去實大便宜,大乾淨。得此妾一番撒賴,即上官亦疑真有是事,而襄始安然亡命無患矣!順、楷輩死,肉不足喂狗,而此妾與沈氏父子並傳,忠智萃於一門,盛矣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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