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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辯才(5)


  富弼

  契丹乘朝廷有西夏之憂,遣使來言關南之地。地是石晉所割,後為周世宗所取。富弼奉使,往見契丹主曰:「兩朝繼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將以何為?群臣請舉兵而南,吾謂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獲,舉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聖皇帝之大德乎?澶淵之役,苟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勸用兵者,皆為身謀耳。今中國提封萬里,精兵百萬,北朝欲用兵,能保必勝乎?就使幸勝,所亡士馬,群臣當之與,抑人主當之與?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雁門者,備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修舊,民兵亦補闕,非違約也。」契丹主曰:「雖然,吾祖宗故地,當見還耳。」弼曰:「晉以盧龍賂契丹,周世宗複取關南地,皆異代事,若各求地,豈北朝之利哉。」〔邊批:占上風。〕既退,劉六符曰:「吾主恥受金幣,堅欲十縣,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為祖宗守國,豈敢妄以土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租賦耳,朕不忍多殺兩朝赤子,故屈地增幣以代之。」〔邊批:占上風。〕若必欲得地,是志在敗盟,假此為辭耳。」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獵,引弼馬自近,謂曰:「得地則歡好可久。」弼曰:「北朝既以得地為榮,南朝必以失地為辱,兄弟之國,豈可使一榮一辱哉?」獵罷,六符曰:「吾主聞公榮辱之言,意甚感悟,今唯結姻可議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長公主出嫁,齎送不過十萬緡,豈若歲幣無窮之利哉。」弼還報,帝許增幣。契丹主曰:「南朝既增我幣,辭當曰『獻』。」弼曰:「南朝為兄,豈有兄獻于弟乎?」〔邊批:占上風。〕契丹主曰:「然則為『納』。」,弼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既以厚幣遺我,是懼我矣,于二字何有?若我擁兵而南,得無悔乎?」弼曰:「本朝兼愛南北,〔邊批:占上風。〕故不憚更成,何名為懼?或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當以曲直為勝負,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執,古有之矣。」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突厥。當時贈遺,或稱獻納,其後頡利為太宗所擒,〔邊批:占上風。〕豈複有此哉?」契丹主知不可奪,自遣人來議。帝用晏殊議,竟以「納」字與之。〔邊批:可恨。〕

  〔述評〕

  富鄭公與契丹主往復再四,句句占上風,而語氣又和婉,使人可聽。此可與李鄴侯參看,說辭之最善也。

  弼始受命往,聞一女卒,再往,聞一男生,皆不顧。得家書,未嘗發,輒焚之,曰:「徒亂人意。」有此一片精誠,自然不辱君命。

  王守仁

  土官安貴榮,累世驕蹇,以從征香爐山,加貴州布政司參政,猶怏怏薄之,乃奏乞減龍場諸驛,以償其功。事下督府勘議,時兵部主事王守仁以建言謫龍場驛丞,貴榮甚敬禮之,守仁貽書貴榮,略曰:「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後世守之,不敢擅改。改在朝廷,且謂之變亂,況諸侯乎?縱朝廷不見罪,有司者將執法以繩之。即倖免一時,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遠至二三十年矣,當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後。若是,則使君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長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分寸有所違越,故天子亦不得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縣之,誰雲不可?夫驛可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雲奏功升職,意亦如此。夫剷除寇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士常職。今縷舉以要賞,則朝廷平日之恩寵祿位,顧將何為?使君為參政,已非設官之舊,今又干進不已,是無抵極也,眾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西南北,唯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蜀,弗行,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若捧檄從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複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參政,使君將恐辭之不速,又可求進乎?」後驛竟不減。

  〔評〕

  此書土官宜寫一通置座右。

  張嘉言

  張公嘉言司理廣州時,邊海設有總兵,參、遊等官,幕下各數千防兵,每日工食三分。然參、遊兵每歲涉遠出訊,而總兵官所轄兵,皆藉口坐鎮不遠行。每三年五年修船,其參、游部下兵,止給每日工食之半;即非修船,而僅不出汛也,亦減工食每日三分之一,俱貯為修船之用。獨總兵官部下兵毫無所減,當修船時,另湊處於民間。積習已久,彼此視為固然。

  忽巡道申詳軍門,欲將總兵官所轄兵,以後稍視裁其工食,留備修船之用。軍門適與總兵有隙,乃倉卒允行。各兵哄然而嘩,知張公為院道耳目,直逼其堂。

  張公意色安閒,命呼知事者五六人登階述其故。眾兵俱擁而前,即叱下堂,曰:「人言囂亂,殊不便聽。」眾兵乃下。時天雨甚,兵衣盡濕,張公亦不顧,但令此六人者好言之。六人嘵嘵,稱舊無減例。張公曰:「此事我亦與聞,汝等全不出汛,卻難怪上人也。汝欲不減亦使得,雖然,亦非汝之利也。上司自今使汝等與參、遊兵每歲更迭出汛,汝寧得不往乎?若往,則汝等且稱參、遊兵,工食減半矣。〔邊批:怵之以害。〕汝所爭而存者,非汝所能享,而參、遊兵之來代者所得也。何不聽其稍減,而汝等猶得歲歲稱大將軍兵乎?〔邊批:欣之以利。〕汝等試思之!」此六人俯首不能對,唯曰:「願爺爺轉達寬恤。」張公曰:「汝等姓名為誰?」各相顧不肯言。張公罵曰:「汝等不言姓名,上司問我『誰來稟汝』,何以對之?不妨說來,自有處也。」乃始各言姓名而記之。張公曰:「汝等傳語諸人,此事自當有處,甚無嘩。諸人而嘩,汝之六人者各有姓名,上司皆斬汝首矣。」六人失色,唯唯而退。後議諸兵每月減銀一錢,兵竟無嘩者。

  〔議〕

  說得道理透徹,利害分明,不覺氣平而心順矣。凡以減省激變者,皆不善處分之過!

  王維

  弘治時,有希進用者上章,謂山西紫碧山產有石膽,可以益壽。遣中官經年採取,不獲,民鹹告病。按察使王維〔祥符人〕,令彩小石子類此者一升,以示中官。中官怒,曰:「此搪塞耳,其物載諸書中,何以謂無?」公曰:「鳳凰、麒麟,皆古書所載,今果有乎?」

  秦宓

  吳使張溫聘蜀,百官皆集。秦宓字子敕,獨後至。溫顧孔明曰:「彼何人也?」曰:「學士秦宓。」溫因問曰:「君學乎?」宓曰:「蜀中五尺童子皆學,何必我?」溫乃問曰:「天有頭乎?」曰:「有之。」曰:「在何方?」曰:「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溫又問:「天有耳乎?」曰:「有。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九皋,聲聞於天。』」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詩》雲:『天步艱難』,非足何步?」曰:「天有姓乎?」宓曰:「有姓。」曰:「何姓。」宓曰:「姓劉。」曰:「何以知之?」宓曰:「以天子姓劉知之。」溫曰:「日生於東乎?」宓曰:「雖生於東,實沒於西。」時應答如響,一坐驚服。

  〔評〕

  其應如響,能占上風,故特錄之。他止口給者,概無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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