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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辯才(4)


  廝養卒

  趙王武臣遣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與張耳、陳餘北略地至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十輩,往輒見殺,張耳,陳餘患之。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說燕,與王載歸。」舍中皆笑,養卒走燕壁,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燕將曰:「賢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王。」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余,杖馬棰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已耶?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邊批:剖明使者輩急於求王之意。〕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必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禦而歸。

  楊善

  土木之變,上皇在虜歲餘,虜屢責奉迎,未知誠偽,欲遣使探問,而難其人。左都禦史楊善慨然請往。〔邊批:尊官難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張矣。〕虜將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來迎,且探其意。相見,雲:「我亦中國人,被虜於此。」因問:「向日土木之圍,南兵何故不戰而潰?」善曰:「太平日久,將卒相安,況此行只是扈從隨駕,初無號令對敵,被爾家陡然衝突,如何不走?雖然,爾家幸而得勝,未見為福。今皇帝即位,聰明英武,納諫如流,有人獻策雲:『虜人敢入中國者,只憑好馬扒山過嶺,越關而來。若今一帶守邊者,俱做鐵頂橛子,上留一空,安尖頭錐子,但系人馬所過山嶺,遍下錐橛,來者無不中傷。』即從其計。又一人獻策雲:『今大銅銃,止用一個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裝雞子大石頭一鬥打去,迸開數丈闊,人馬觸之即死。』亦從其計。又一人獻策雲:『廣西、四川等處射虎弩弓,毒藥最快,若傅箭頭,一著皮肉,人馬立斃。』又從其計,已取藥來。天下選三十萬有力能射者演習,曾將罪人試驗。又一人獻策雲:『如今放火槍者,雖有三四層,他見放了又裝藥,便放馬來沖踩,若做大樣兩頭銃,裝鐵彈子數個,擦上毒藥,排於四層,候馬來齊發,俱打穿肚。』曾試驗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獻計者皆升官加賞,天下有智謀者聞之,莫不皆來,所操練軍馬又精銳,可惜無用矣!」〔邊批:收得妙。〕虜人曰:「如何無用?」善曰:「若兩家講和了,何用?」虜人聞言,潛往報知。次日,善至營,見也先,問:「汝是何官?」曰:「都禦史。」曰:「兩家和好許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減了我馬價,與的段匹,一匹剪為兩匹,將我使臣閉在館中,不放出,這等計較如何?」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進馬,不過三十餘人,所討物件,十與二三,也無計較,一向和好。汝今差來使臣,多至三千餘人,一見皇帝,每人便賞織金衣服一套,雖十數歲孩兒,也一般賞賜,殿上筵宴。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臨回時,又加賞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帶來的小廝,到中國為奸為盜,懼怕使臣知道,〔邊批:都是揄揚其美。〕從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別處,中國留他何用?若減了馬價一節,亦有故。先次官人家書一封,著使臣王喜送與中國某人。會喜不在,誤著吳良收了,進與朝廷,後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結權臣,因說『這番進馬,不系正經頭目,如何一般賞他。』以此減了馬價,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說是吳良詭計減了,意欲官人殺害吳良,不想果中其計。」也先曰:「者!」胡語「者」,然詞也。又說買鍋一節:「此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餘裡,一鍋賣絹二匹,使臣去買,只與一匹,以此爭鬥,賣鍋者閉門不賣,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問使臣買馬,價少便不肯賣,豈是官人吩咐他來?」也先笑曰:「者。」又說剪開段匹:「是回回人所為,〔邊批:跟隨使人者。〕他將一匹剪將兩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又曰:「者!者!都禦史說的皆實,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說壞。」善因見其意已和,乃曰:「官人為北方大將帥,掌領軍馬,卻聽小人言語,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來殺擄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殺,有想父母妻子脫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膽,高聲叫苦,上天豈不聞知。」答曰:「我不曾著他殺,是下人自殺。」善曰:「今日兩家和好如初,可早出號令,收回軍馬,免得上天發怒降災。」也先笑曰:「者!者!」問:「皇帝回去,還做否。」善曰:「天位已定,誰再更換?」也先曰:「堯、舜當初如何來?」善曰:「堯讓位於舜,今日兄讓位于弟,正與一般。」有平章昂克問:「汝來取皇帝,將何財物來。」善曰:「若將財物來,後人說官人愛錢了,若空手迎去,見得官人有仁義,能順天道,自古無此好男子。我監修史書,備細寫上,著萬代人稱讚。」也先笑曰:「者!者!都禦史寫的好者!」次日,見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設宴,與上皇送行。

  〔述評〕

  楊善之遣,止是探問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計。被善一席好語,說得也先又明白,又歡喜,即時遣人隨善護送上皇來歸,奇哉!

  晉之懷、湣,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欽,求之而不得者也。

  庶幾趙之廝養卒乎,然機有可乘者三:耳、餘輩皆欲歸王,一也;繼使者十輩之後,二也;分爭之際,易以利害動,三也。虜狃于晉、宋之故事,方以奇貨可居。

  而中朝諸臣,一則恐受虜之欺,二則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顧推諉而莫敢任。善義激於心,慨然請往,不費尺帛半鏹,單辭完璧,此又豈廝養卒敢望哉?土木是一時誤陷,與晉、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胡劉、女直殘暴無忌之比。其強勢亦遠不逮,所以楊善之言易入。使在晉、宋往時,雖百楊善無所置喙矣。然爾時印累累,綬若若,而慨然請往,獨一都禦史也!即無善之口舌,獨無善之心肝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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