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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權奇(3)


  令狐楚

  令狐楚除守兗州,州方旱儉,米價甚高。迓使至,公首問米價幾何、州有幾倉、倉有幾石。屈指獨語曰:「舊價若干,諸倉出米若干,定價出糶,則可賑救。」左右竊聽,語達郡中,富人競發所蓄,米價頓平。

  陳霽岩

  俵馬以高三尺八寸,齒少而形肥者為合式。各州縣無孳生駒,必從馬販買解。開州居各縣之中,馬販自外來,先被各縣攔截買完,然後放過。州官比解嚴迫,馬頭枉受鞭笞,馬價騰踴,求速反遲。陳霽岩為知州,洞知之,故緩其事,待馬販到齊,方出示看馬。先一日,喚馬頭到堂,面問之雲:「各縣俵馬已行,汝知之乎?」咸叩頭應曰:「知之。」又密諭曰:「我心甚忙,明日看馬,只做不忙,汝輩宜知之。」又叩頭感激而去,明日各馬販隨馬頭帶馬,有高至四尺者,令輒置不用,曰:「高低怕相形,寧低一寸,我有稟貼到太僕寺,只說是孳生駒耳。」眾稟再遲三日,至臨濮會上買,易得。公許之,不責一人而出,各馬販氣索然,爭願賤賣,兩日而辦。在他縣爭市高馬,刻期早解,以求保薦,騰價至四五十金;在本州無過二十余金者。

  〔評〕

  真心為民,實政及民,必然置保薦於度外。善保薦者,正不干求。保薦者也。

  徐道覆

  徐道覆,盧循妹夫也,始與循密謀舉事,欲治舟艦,使人伐材南康山,偽雲:「將下都貨之。」後稱力少,不能得致,即於郡減價發賣,居人貪賤,爭取市,各儲之家。如是數四,故船板大積。及道覆舉兵,按賣券而取,無敢隱者,乃並力裝船,旬日而辦。

  〔述評〕

  道覆雖草竊,其才略有過人者。脫盧循能終用其計,何必遽為「水仙」?其臨死,歎曰:「吾為盧循所誤。使吾得事英雄,天下不足定也!」嗚呼!奇才策士鬱鬱不得志,而狼籍以死者比比矣!

  天后覽駱賓王檄,歎曰:「使此人沉於下僚,宰相之過也!」知言哉!

  秦王禎 馬燧 丁謂

  魏秦王禎為南豫州刺史。大胡山蠻時出抄掠,禎計召新蔡、襄城蠻首,使觀射。先選左右能射者二十餘人,而以一囚易服參其間。禎先自射,皆中,因命左右以次射,及囚,不中,即斬,蠻相視股栗,又預令左右取死囚十人,皆著蠻衣以候,禎臨坐,會微有風動,輒舉目瞻天,顧望蠻曰:「風氣少暴,似有抄賊入境,不過十許人,當在西角五十裡,.即命馳騎掩捕十人至,禎告諸蠻曰:「非爾鄉里耶?作賊合死不?」即斬之,蠻懾服,不知其為死囚也。自是境無暴掠。

  回紇還國。恃功恣睢。所過皆剽傷,州縣供餼不稱,輒殺人。李抱玉將饋勞,賓介無敢往,馬燧自請典辦具,乃先賂其酋,與約:得其旌章為信,犯令者得殺之。燧又取死囚給役左右,小違令,輒戮死。虜大駭,至出境,無敢暴者。

  真宗幸澶淵,丁謂知鄆州,兼齊、濮等州安撫使。時契丹深入,民大驚,爭趨楊劉渡。舟人邀利,不急濟,謂取死罪囚,詐作駕舟人,立命斬之。舟遂集,民乃得渡,遂立部分,使沿河執旗幟,擊刁鬥自衛,契丹乃引去。

  〔評議〕

  死罪也,而亦不令徒死,禎借之以威蠻,燧借之以威虜,謂借之以威兵。其大者為檇李之克敵,而最下供禦囚,亦假之以代無辜之命。正如聖藥王,塵垢土木,皆入藥料。

  楊璡

  楊璡授丹徒知縣。會中使如浙,所至縛守令置舟中,得賂始釋。將至丹徒,璡選善泅水者二人,令著耆老衣冠,先馳以迎,〔邊批:奇策奇想。〕中使怒曰:「令安在,汝敢來謁我耶?」令左右執之,二人即躍入江中,潛遁去。璡徐至,紿曰:「聞公驅二人溺死江中,方今聖明之世,法令森嚴,如人命何?」中使懼,禮謝而去。雖曆他所,亦不復放恣雲。

  韓雍

  公鎮兩廣,防患甚嚴,心腹一二人外,絕不許登階,亦多以權術威鎮之。一日與鄉人宴於堂後,鞠蹴為戲,既散,潛使人置石炮,有觀者,因指示曰:「此公適所蹴戲也。」眾吐舌,鹹以公為絕力。所張蓋內暗藏磁石,以鐵屑塗毛髮間,每出坐蓋下,須鬢翕張不已,貌既魁岸,複睹茲異,驚為神明焉。

  〔評〕

  夷悍而愚,因以愚之。

  王導

  王敦威望素著,一旦舉兵內向,眾咸危懼。適敦寢疾,王導便率子弟發哀,眾聞,謂敦死,鹹有奮志。

  程嬰

  屠岸賈攻趙氏于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也,有遺腹,走匿公宮,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生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無何,而朔婦娩身生男,屠岸賈聞之,索于宮中,夫人置兒褲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複索之,奈何?」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邊批:只一問,便定了局。〕程嬰曰:「死易,立孤難耳。」公孫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乃謀取他人嬰兒負之,衣以文葆,匿山中。〔邊批:妙計。〕程嬰出,謬謂諸將軍曰:「嬰不肖,不能立趙孤,誰能與我千金,我告趙氏孤處。〔邊批:更妙。〕諸將軍皆喜,許之。發師隨程嬰攻公孫杵臼,杵臼謬曰:「小人哉程嬰!昔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我,〔尤妙。〕縱不能立,而忍賣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諸將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諸將以為趙氏孤兒良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乃反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疾,蔔之:「大業之後不遂者為祟。」〔邊批:安知非賂蔔者使為此言。〕景公問韓厥,厥知趙孤在,〔邊批:妙人。〕乃以趙氏對,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厥具以實告。於是景公乃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孤,趙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皆委罪于屠岸賈,於是武、嬰遍拜諸將,相與攻岸賈,滅其族。複與趙武田邑如故。及武既冠成人,嬰曰:「吾將下報公孫杵臼。」遂自殺。

  〔評述〕

  趙氏知人,能得死士力,所以蹷而複起,卒有晉國。後世縉紳門下,不以利投,則以諛合,一旦有事,孰為嬰、杵?

  魯武公與其二子括與戲朝周,宣王愛戲,立為魯世子。武公薨,戲立,是為懿公。時公子稱最少,其保母臧寡婦與其子俱入宮養公子稱。括死,而其子伯禦與魯人作亂,攻殺懿公而自立,求公子稱,將殺之。臧聞之,乃衣其子以稱之衣,臥於稱處,伯禦殺之。臧遂抱稱以出,遂與稱舅同匿之。十一年,魯大夫知稱在,於是請于周而殺伯禦,立稱,是為孝公。時呼臧為「孝義保」。事在嬰、杵前,嬰、杵蓋襲其智也。然嬰之首孤,杵之責嬰,假裝酷似,不唯仇人不疑,而舉國皆不知,其術更神矣,其心更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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