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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委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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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清 楊文襄一清,與內臣張永同提兵討安化王,楊在軍中語及逆瑾事。因以危言動永,〔邊批:可惜其言不傳。〕即於袖中出二疏,一言平賊事,一言內變事,囑永曰:「公班師入京見上,先進寧夏疏,上必就公問,公詭言請屏人語,乃進內變疏。」永曰:「即不濟,奈何?」公曰:「他人言,濟不濟未可知,公言必濟。顧公言時,須有端緒,萬一不信公,公可頓首請上即時召瑾,沒其兵器,勸上登城驗之:『若無反狀,殺奴喂狗』。又頓首哭泣,上必大怒瑾。瑾誅,公大用,盡矯其所為。呂強、張承業,與公千載三人耳。但須得請即行事,勿緩頃刻。」永勃然作曰:「老奴何惜餘年報主乎?」已而永入見,如公策,事果濟。瑾初縛時,得旨降南京奉禦,瑾上白帖,乞一二敝衣蓋體,上憐之,令與故衣百件。永懼,謀之內閣,令科道劾瑾,劾中多波及阿瑾諸臣。永持疏至左順門,謂諸言官曰:「瑾用事時,我輩亦不敢言,況爾兩班官;今罪止瑾一人,勿動搖人情也!可領此疏去,急易疏進。」此疏入,瑾遂正法,止連及文臣張彩一人、武臣楊玉等六人而已。 〔評〕 除瑾除彬,多借張永之力。若全仗外庭,斷不濟事!永不欲旁及多人,更有識見,然非楊文襄智出永上,永亦不為之用。籲!此文襄所以稱「智囊」也! 許武 陽羨人許武,嘗舉孝廉,仕通顯;而二弟晏、普未達。武欲令成名,一日謂二弟曰:「禮有分異之義,請與弟析資,可乎?」於是括財產三分之,武自取肥田廣宅,奴婢強者,而推其薄劣者與弟。時鄉人盡稱二弟克讓,而鄙武貪;晏、普竟用是名顯,並選舉。久之,武乃會宗親,告之曰:「吾為兄不肖,盜聲竊位。二弟年長,未沾榮祿,所以向求分財,自取大譏,為二弟地耳。今吾意已遂,其悉均前產。」遂出所贏,盡推二弟。 〔評〕 讓財猶易,讓名更難。 廉範 廉范,字叔度。永平初,隴西太守鄧融辟范為功曹。會融為州所舉案,范知事譴難解,欲以權相濟,乃託病求去。融不達其意,大恨之。範乃東至洛陽,變姓名求代遷尉獄卒。未幾,融果征下獄。范遂得衛侍左右,盡心護視。融怪其貌類範,而殊不意,乃謂曰:「卿何似我故功曹?」範訶之曰:「君困厄,瞀亂耶?」後融釋系出,病因,範隨養視;及死,送喪至南陽,葬畢而去,終不言姓名。 〔評〕 一辟之感,屈身求濟。士之于知己,甚矣哉! 周新 周新為浙江按察使。嘗巡屬縣,微服觸縣官,取系獄中,與囚語,遂知一縣疾苦。明往迓,乃自獄出。縣官慚懼,解綬而去。由是諸郡縣聞風股栗,莫不勤職。 陳瓘 陳瓘嘗為別試所主,蔡卞曰:「聞陳瓘欲盡取史學而黜通經之士,意欲沮壞國是而動搖荊公之學也!」既積怒,謀因此害瓘,而遂禁絕史學。計畫已定,唯俟瓘所取士,求疵立說而行之。瓘固預料如此,乃於前五名悉取談經及純用王氏之學者。卞無以發,然五名之下往往皆博洽稽古之士也。瓘嘗曰:「當時若無矯揉,則勢必相激,史學往往遂廢矣。故隨時所以救時,不必取快目前也。」 〔評〕 元佑之君子與「甘露」之小人同敗,皆以取快目前,故救時之志不遂。 王翦 蕭何 秦伐楚,使王翦將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請美田宅園地甚眾,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地,為子孫業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恒中粗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耶?」 漢高專任蕭何關中事。漢三年,與項羽相距京、索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何曰:「今王暴衣露蓋,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邊批:晁錯使天子將兵而居守,所以招禍。〕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悅。 呂後用蕭何計誅韓信,上已聞誅信,使使拜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諸君皆賀,陳平獨吊。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內,非被矢石之難,而益封君置衛,非以寵君也,以今者淮陰新反,有疑君心,願君讓封勿受,悉以家財佐軍。」何從之,上悅。 其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曰:「為上在軍,拊循勉百姓,悉取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又說何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不可複加。然君初入關中,得百姓心十餘年矣,尚複孳孳得民和,上所為數問君,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汙。〔邊批:王翦之智,上心必安。〕於是何從其計。上還,百姓遮道訴相國,上乃大悅。 〔述評〕 漢史又言,何買田宅必居窮僻處,不治垣屋,曰:「令後世賢,師吾儉;不賢,無為勢家所奪。」與前所雲強買民田宅似屬兩截,不知前乃免禍之權,後乃保家之策,其智政不相妨也。 宋趙韓王普強買人第宅,聚僉欠財賄,為禦史中丞雷德驤所劾。韓世忠既罷,杜門絕客,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一二奚童,縱遊西湖以自樂。嘗議買新淦縣官田,高宗聞之,甚喜,賜禦劄,號其莊曰:「旌忠」。 二公之買田,亦此意也。夫人主不能推肝膽以與豪傑共,至令有功之人,不惜自汙以祈倖免。三代交泰之風蕩如矣! 然降而今日,大臣無論有功無功,無不多買田宅自汙者,彼又持何說耶? 陳平當呂氏異議之際,日飲醇酒,弄婦人;裴度當宦官熏灼之際,退居綠野,把酒賦詩,不問人間事。古人明哲保身之術,例如此,皆所以絕其疑也。 國初,禦史袁凱以忤旨引風疾歸。太祖使人覘之,見凱方匍匐往籬下食豬犬矢,還報,乃免。蓋凱逆知有此,使家人以炒麵攪沙糖,從竹筒出之,潛布籬下耳,凱亦智矣哉! 王戎 戎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邊批:先見。〕每候戎,輒托疾不見。孫秀為琅琊郡吏,求品于戎從弟衍,衍將不許,戎勸品之,〔邊批:更先見。〕及秀得志,有夙怨者皆被誅,而戎、衍並獲濟焉。 〔評〕 借人虛名,輸我實禍,此便知衍不及戎處。 阮籍 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鮮有全者。阮籍托志酣飲,絕不與世事。司馬昭初欲為子炎求昏於籍,籍一醉六十日,昭不得言而止。鐘會數訪以時事,欲因其可否致之罪,竟以酣醉不答獲免。 郭德成 洪武中,郭德成為驍騎指揮。嘗入禁內,上以黃金二錠置其袖,曰:「第歸勿宣。」德成敬諾。比出官門,納靴,佯醉,脫靴露金,〔邊批:示不能為密。〕閽人以聞,上曰:「吾賜也。」或尤之,德成曰:「九閽嚴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竊耶?且吾妹侍宮闈,吾出入無間,安知上不以相試?」眾乃服。 郭崇韜 宋太祖 郭崇韜素廉,自從入洛,始受四方賂遺,故人、子弟或以為言,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祿賜巨萬,豈少此耶,今藩鎮諸侯多梁舊將,皆主上斬袪,射鉤之人,若一切拒之,能無疑駭?」明年,天子有事南郊,崇韜悉獻所藏,以佐賞給。 南唐主以銀五萬兩遣趙普,普以白宋主,主曰:「此不可不受,但以書答謝,少賂其使者可也。」普辭,宋主曰:「大國之體,不可自為削弱,當使之弗測。」及從善〔南唐主弟〕 來朝,常賜外密齎白金,如遺普之數。唐君臣皆震駭,服宋主之偉度。 〔評〕 賂遺無可受之理,然廉士或始辭而終受,而明主亦或教其臣以受,全要看他既受後作用如何,便見英雄權略。三代以下將相,大抵皆權略之雄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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