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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謬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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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石而玉,以鎛為刃;去其昭昭,用其冥冥;仲父有言,事可以隱。集「謬數」。 宋太祖 宋祖聞唐主酷嗜佛法,乃選少年僧有口辯者,南渡見唐主,論性命之說。唐主信重,謂之「一佛出世」,由是不復以治國守邊為意。 〔茅元儀曰〕 「與越之西子何異,天下豈獨色能惑人哉?」 周武王 武王立重泉之戍,令曰:「民有百鼓之粟者不行。」民舉所最〔聚也〕,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國穀二十倍。〔見《管子》。〕 〔評〕 假設戍名,欲人憚役而竟收粟,倘亦權宜之術,而或謂聖王不應為術以愚民,固矣!至若《韓非子》謂,湯放桀欲自立,而恐人議其貪也,讓於務光,又虞其受,使人謂光曰:「湯弒其君,而欲以惡名予子。」光因自投於河;文王資費仲而游於紂之旁,令之間紂以亂其心,此則孟氏所謂「好事者為之」。非其例也。 管仲 桓公曰:「大夫多並其財而不出,腐朽五穀而不散。」管子對曰:「請以令召城陽大夫而請之。」桓公曰:「何哉?」管子對曰:「城陽大夫嬖寵被絺綌,鵝鶩含余秫,齊鐘鼓,吹笙箎,而同姓兄弟寒不得衣,饑不得食,欲其盡忠於國人,能乎?」乃召城陽大夫,滅其位,杜其門而不出。功臣之家皆爭發其積藏,以予其遠近兄弟,以為未足,又收國之貧病孤獨老不能自食之萌,皆與得焉,國無饑民。此之謂「謬數」。 〔評〕 既奪城陽之寵,又勸功臣之施。仲父片言,其利大矣! 糴賤,桓公恐五穀之歸於諸侯,欲為百姓藏之,問于管子,管子曰:「今者夷吾過市,有新成囷京者二家,君請式璧而聘之。」桓公從之,民爭為囷京以藏穀。 〔評〕 文王葬枯骨,而六州歸心;勾踐式怒蛙,而三軍鼓氣;燕昭市駿骨,而多士回應;桓公聘囷京,而四境露積。誠偽或殊,其以小致大,感應之理則一也。 范仲淹 皇佑二年,吳中大饑,時范仲淹領浙西,發粟及募民存餉,為術甚備。吳人喜競渡,好為佛事。仲淹乃縱民競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遊。又召諸佛寺主守,諭之曰:「今歲工價至賤,可以大興土木。」於是諸寺工作並興,又新倉廒吏舍,日役千夫。監司劾奏杭州不恤荒政,遊宴興作,傷財勞民。公乃條奏:「所以如此,正欲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使工技傭力之人,皆得仰食於公私,不致轉徙溝壑耳。」是歲唯杭饑而不害。 〔述評〕 《周禮.荒政十二》,或興工作,以聚失業之人。但他人不能舉行,而文正行之耳。 凡出遊者,必其力足以遊者也。游者一人,而賴遊以活者不知幾十人矣。萬歷時吾蘇大荒,當事者以歲儉禁遊舡。富家兒率治饌僧舍為樂,而遊船數百人皆失業流徙,不通時務者類如此。 管仲 桓公好服紫,一國之人皆服紫。公患之,訪于管子。明日公朝,謂衣紫者曰:「吾甚惡紫臭,子毋近寡人。」於是國無服紫者矣。 王導 王丞相善於國事。初渡江,帑藏空竭,唯有練數千端。丞相與朝賢共制練布單衣。一時士人翕然競服,練遂踴貴。乃令主者賣之,每端至一金。 〔述評〕 此事正與「惡紫」對照。 謝安之鄉人有罷官者,還,詣安。安問其歸資,答曰:「唯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一中者捉之。士庶競市,價遂數倍。此即王丞相之故智。 晏嬰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乃不為。 東方朔 武帝好方士,使求神仙、不死之藥。東方朔乃進曰:「陛下所使取者,皆天下之藥,不能使人不死;唯天上藥,能使人不死。」上曰:「天何可上?」朔對曰:「臣能上天。」上知其謾詫,欲極其語,即使朔上天取藥。朔既辭去,出殿門,複還曰:「今臣上天似謾詫者,願得一人為信。」上即遣方士與俱,期三十日而返。朔既行,日過諸侯傳飲,期且盡,無上天意,方士屢趨之,朔曰:「神鬼之事難豫言,當有神來迎我。」於是方士晝寢,良久,朔遽覺之曰:「呼君極久不應,我今者屬從天上來。」方士大驚,具以聞,上以為面欺,詔下朔獄,朔啼曰:「朔頃幾死者再。」上曰:「何也?」朔對曰:「天帝問臣:『下方人何衣?』臣朔曰:『衣蟲。』『蟲何若?』臣朔曰:「蟲喙髯髯類馬,色邠邠類虎。』天公大怒,以臣為謾言,使使下問,還報曰:『有之,厥名蠶。』天公乃出臣。今陛下苛以臣為詐,願使人上天問之。』上大笑曰:「善。齊人多詐,欲以喻我止方士也。」由是罷諸方士不用。 張良 高帝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諫,不從。呂後使呂澤劫留侯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四人,四人者老矣,以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誠能不愛金帛,令辯士持太子書,卑詞固請,〔邊批:辯士說四皓出商山,必有一篇絕妙文章,惜不傳。〕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呂後如其計。漢十二年,上疾甚,愈欲易太子。叔孫太傅稱說古令,以死爭,〔邊批:言者以為至理,聽者以為常識。〕上佯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年皆八十余,鬚眉皓然,衣冠甚偉。上怪而問之,四人前對,各言姓名,曰:東園公、角裡先生、綺裡季、夏黃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載,〔邊批:誰謂高皇慢士?〕公避逃我,今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曰:「羽翼已成,難搖動矣。」 〔述評〕 左執殤中,右執鬼方,正以格稱說古今之輩。夫英明莫過於高皇,何待稱說古今而後知太子之不可易哉!稱說古今,必曰某聖而治,某昏而亂。夫治亂未見征,而使人主去聖而居昏,誰能甘之?此叔孫太傅所以窘於儒術也!四老人為太子來,天下莫不為太子死,而治亂之征,已惕惕于高皇之心矣。為天下者不顧家,尚能惜趙王母子乎? 王弇州猶疑此漢庭之四皓,非商山之四皓。毋論坐子房以欺君之罪,而高皇之目亦太眊矣!夫唯義能不為高皇臣者,義必能不辭太子之招。別傳稱子房辟穀後,從四皓于商山,仙去。則四皓與子房自是一流人物,相契已久。使子房不出佐漢,則四皓中亦必有顯者,固非藏拙山林,匏落樗朽可方也。太子定,而後漢之宗社固,而後子房報漢之局終,而後商山偕隱之志可遂,則四皓不獨為太子來,亦且為子房來矣。 〔邊批:絕妙四皓論。〕嗚呼,千古高人,豈書生可循規而度,操尺而量者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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