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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威克(1)


  膽智部總序

  馮子曰:任天下事,皆膽也;其濟,則智也。知水溺,故不陷;知火灼,故不犯。其不入不犯,其無膽也,智也。若自信入水必不陷,入火必不灼,何憚而不入耶?智藏於心,心君而膽臣,君令則臣隨。令而不往,與夫不令而橫逞者,其君弱。故膽不足則以智煉之,膽有餘則以智裁之。智慧生膽,膽不能生智。剛之克也,勇之斷也,智也。趙思綰嘗言「食人膽至千,剛勇無敵。」每殺人,輒取酒吞其膽。夫欲取他人之膽,益己之膽,其不智亦甚矣!必也取他人之智,以益己之智,智益老而膽益壯,則古人中之以「威克」、以「識斷」者,若而人,召師乎!

  履虎不咥,鞭龍得珠.豈曰溟涬,厥有奇謀.集「威克」。

  侯嬴

  夷門監者侯嬴,年七十余,好奇計。秦伐趙急,魏王使晉鄙救趙,畏秦,戒勿戰。平原君以書責信陵君,信陵君欲約客赴秦軍,與趙俱死,謀之侯生,生乃屏人語曰:「嬴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昔如姬父為人所殺,公子使客斬其仇頭進如姬,如姬欲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子誠一開口,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功也。」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符與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複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公子俱。公子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兵,晉鄙合符,果疑之,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邊批:既矯其令,必責以逗留之罪,非漫然為無名之謀。〕

  公子遂將晉鄙兵進,大破秦軍。

  〔馮評〕

  信陵邯鄲之勝,決于椎晉鄙;項羽巨鹿之勝,決于斬宋義。夫大將且以擁兵逗留被誅,三軍有不股栗願死者乎?不待戰而力已破矣,儒者猶以擅殺議刑,是烏知扼要之策乎?

  班超

  竇固出擊匈奴,以班超為假司馬,將兵別擊伊吾,戰于蒲類海,多斬首虜而還。固以為能,遣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甯覺廣禮意薄乎?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侍胡惶恐,具服其狀。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西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邊批:古今第一大膽。〕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後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弓弩,夾門而伏,〔邊批:三十六人用之有千萬人之勢。〕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余級,余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為質,還奏于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超複受使,〔邊批:明主。〕因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為累。」是時于闐王廣德新攻破莎車,遂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西,先至於闐,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以送廣德,因辭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攻殺匈奴使而降超。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

  〔馮述評〕

  必如班定遠,方是滿腹皆兵,渾身是膽。趙子龍、姜伯約不足道也。

  遼東管家莊,長男子不在舍,建州虜至,驅其妻子去。三數日,壯者歸,室皆空矣,無以為生。欲傭工于人,弗售。乃謀入虜地伺之,見其妻出汲,密約夜以薪積舍戶外焚之,並積薪以焚其屋角。火發,賊驚覺。裸體起出戶,壯者射之,賊皆死。挈其妻子,取賊所有歸。是後他賊憚之,不敢過其莊雲。此壯者膽勇,一時何減班定遠,使室家無恙;或傭工而售,亦且安然不圖矣。人急計生,信夫!

  耿純

  東漢真定王楊謀反,光武使耿純持節收楊。純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傳舍。楊稱疾不肯來,與純書,欲令純往。純報曰:「奉使見侯王牧守,不得先往,宜自強來!」時楊弟讓,從兄紺皆擁兵萬餘。楊自見兵強而純意安靜,即從官屬詣傳舍,兄弟將輕兵在門外。楊入,純接以禮,因延請其兄弟,皆至,純閉門悉誅之。勒兵而出,真定震怖,無敢動者。

  溫造

  憲宗時,戎羯亂華,詔下南梁起甲士五千人,令赴闕下。將起,師人作叛,逐其帥,因團集拒命歲餘。憲宗深以為患,京兆尹溫造請以單騎往。至其界,梁人見止一儒生,皆相賀無患。及至,但宣召敕安存,一無所問。然梁師負過,出入者皆不舍器杖,溫亦不誡之。他日球場中設樂,三軍並赴。令於長廊下就食,坐宴前臨階南北兩行,設長索二條,令軍人各于向前索上掛其刀劍而食。酒至,鼓噪一聲,兩頭齊力抨舉其索,則刀劍去地三丈餘矣。軍人大亂,無以施其勇,然後合戶而斬之。南梁人自爾累世不復叛。

  哥舒翰 李光弼

  唐哥舒翰為安西節度使,差都兵馬使張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納賄交結楊國忠。翰適入朝,擢懼,求國忠除擢御史大夫兼劍南西川節度使,敕下,就第謁翰,翰命部下捽于庭,數其罪,杖殺之,然後奏聞。帝下詔褒獎,仍賜擢屍,更令翰決屍一百,〔邊批:聖主。〕

  太原節度王承業,軍政不修,詔禦史崔眾交兵於河東,眾侮易承業,或裹甲持槍突入承業廳事,玩謔之。李光弼聞之,素不平,至是交眾兵於光弼,眾以麾下來,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李光弼怒其無禮,又不即交兵,令收系之,頃中使至,除眾禦史中丞,懷其敕,問眾所在,光弼曰:「眾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斬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斬中丞;若拜宰相,亦斬宰相。」中使懼,遂寢之而還。翼日,以兵仗圍眾至碑堂下,斬之。威震三軍,命其親屬吊之。

  〔馮評〕

  或問擢與眾誠有罪,然已除西川節度使及禦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蓋軍事尚速,當用兵之際而逗留不返、擁兵不交,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緣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將得伸其權,而無人議其後耳。然在今日,莫可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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