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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經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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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俊曰: 「周文襄巡撫江南一十八年,常操一小舟,沿村逐巷,隨處詢訪。遇一村朴老農,則攜之與俱臥於榻下,諮以地方之事。民情土俗,無不周知。故定為論糧加耗之制,而以金花銀,粗細布,輕齎等項,裨補重額之田,斟酌損益,盡善盡美。顧文僖謂『循之則治,紊之則亂』,非虛語也。自歐石岡一變為論田加耗之法,遂虧損國課,遺禍無窮。有地方之責者,可無加意哉!」 樊瑩 樊瑩知松江府。松賦重役繁,自周文襄公後,法在人亡,弊蠹百出,大者運夫耗折,稱貸積累,權豪索償無虛歲,而倉場書手移新蔽陳,百計侵盜。眾皆知之,而未有以處。瑩至,晝夜講畫,盡得其要領,曰:「運之耗,以解者皆齊民,無所統一,利歸狡猾,害及良善。而夏稅軍需,糧運綱費,與供應織造走遞之用,皆出自秋糧,余米既收復糶,輾轉迂回,此弊所由生也。」乃請革民夫,俾糧長專運,而寬其綱用以優之;稅糧除常運本色外,其餘應變易者,盡徵收白銀,見數支遣。部運者,既關係切身,無敢浪費,掌計之人又出入有限,無可蔽藏;而白銀入官,視輸米又率有寬剩,民歡趨之。於是積年之弊十去八九,複革收糧團戶,以消糧長之侵漁;取布行人代糧長輸布,而聽其齎持私貨,以贍不足。皆有惠利及民,而公事沛然以集。巡撫使下其法於他州,俾悉遵之。 〔馮述評〕 可以補周文襄與況伯律所未滿。 今日糧長之弊,又一變矣。當事何以策之? 陳霽岩 陳霽岩知開州,時萬曆己巳,大水,無蠲而有賑,府下有司議,公倡議:極貧谷一石,次貧五鬥,務沾實惠。放賑時編號執旗,魚貫而進,雖萬人無敢嘩者。公自坐倉門小棚,執筆點名,視其衣服容貌,於極貧者暗記之。庚午春,上司行牒再賑極貧者,書吏稟出示另報,公曰:「不必也!」第出前點名冊中暗記極貧者,徑開喚領,鄉民咸以為神,蓋前領賑時不暇妝點,盡見真態故也。 陳霽岩在開州。己巳之冬,倉穀幾盡,撫台命各州縣動支在庫銀二千兩糴穀。此時穀價騰踴,每石銀六錢,各縣遵行,派大戶領糴,給價五錢一石,每石賠已一錢,耗費複一錢,災傷之余,大戶何堪?而入倉穀止四千石,是上下兩病也。公堅意不行,竟以此被參。以災年僅免,至庚午秋,州之高鄉大熟,鄰境則盡熟,穀價減至三錢餘。方申撫台動支銀二千兩,派大戶分糴,報價三錢,即如數給之。自後時價益減至二錢五分。大戶請扣除餘銀,公笑應之曰:「甯增穀,勿減銀也。」比上年所買,多谷三千余石,而大戶無累賠。報上司外,余谷七百余石,則盡以給流民之複業者。先是本州土城十五,連年大雨灌注,凡崩塌數十處。庚午秋,當議填修,吏請役鄉夫,公不許。會有兩年被災,流民聞已蠲荒糧,思還鄉井。因遍出示招撫,雲:「亟歸種麥,官當賑爾。」乃出前大戶所糴余穀,刻期給散。另出四五小牌於各門一裡外,令各將盛穀袋,裝土到城上,填崩塌處。總甲於面上用印,倉中驗印發穀,再賑而城已修完。 北方州縣,唯審均傜為治之大端。三年一審,合一州八十八裡之民,集庭而校勘之,自極富至極貧,定為九則,賦役皆准此而派。區中首領,有裡長、老人、書手,官唯據此三等人,三等人因得招權要賄。公蒞任,輪審均傜尚在一年後,乃取舊冊,查自上上至下上七則戶,照名裡開填,分作二簿。每日上堂,輒以自隨,或放告,或聽斷,或理雜務,看有曉事且樸實者,出其不意,喚至案前,問是「何裡人」,就摘裡中大戶,問其「家道何如,比年間,何戶驟富,何戶漸消」,隨其所答,手注簿內,如此數次,參驗之,所答略同。又一日,點查農民,本州概有二百餘人。即閉之後堂,各給一紙,令開本裡自萬金至百金等家,嚴戒勿欺。又因聖節,先揚言齊點各役。至期,拜畢,即喚裡老、書手到察院,分作三處,各與紙筆,令開大戶近年之消乏者,或殷厚如故,不必開也。以上因事採訪,編成底冊。審時一甲人齊跪下堂,公自臨視,擇其中二三篤實人,作為公正,與裡長同舉大戶應升應降諸人。因知底冊甚明,鹹以實舉,遂從而酌驗之,頃刻編定。一日審四五裡,往往州官待百姓,不令百姓待州官也。〔邊批:只此便是最善政。〕 趙抃 黃震 趙清獻公熙寧中知越州。兩浙旱蝗,米價踴貴,饑死者相望。諸州皆榜衢路立告賞,禁人增米價。〔邊批:俗吏往往如此。〕公獨榜通衢,令有米者增價糶之。於是米商輻輳,米價更賤。 〔馮述評〕 大凡物多則賤,少則貴。不求賤而求多,真曉人也。 撫州饑,黃震奉命往救荒,但期會富民耆老,以某日至,至則大書「閉糴者籍,強糴者斬」八字揭于市,米價遂平。 富弼 滕元發 原傑 富鄭公知青州。河朔大水,民流就食。弼勸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廩,得公私廬室十余區,散處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仍書其勞,約他日為奏請受賞。率五日,遣人持酒肉飯糗慰籍,出於至誠,〔邊批:要緊。〕人人為盡力。山林陂澤之利,可資以生者,聽流民擅取,死者為大塚埋之,目曰叢塚。明年,麥大熟,民各以遠近受糧歸,募為兵者萬計。帝聞之,遣使褒勞。前此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為粥食之,蒸為疾疫,或待哺數日,不得粥而僕,名救之而實殺之。弼立法簡盡,天下傳以為式。 〔馮述評〕 能於極貧弱中做出富強來,真經國大手。 滕元發知鄆州,歲方饑,乞淮南米二十萬石為備。〔邊批:有此米便可措手。〕時淮南、京東皆大饑,元發召城中富民,與約曰:「流民且至,無以處之則疾疫起,並及汝矣。吾得城外廢營地,欲為席屋以待之。」民曰:「諾。」為屋二千五百間,一夕而成。流民至,以次授地,井灶器用皆具。以兵法部勒,少者炊,壯者樵,婦汲,老者休,民至如歸。上遣工部郎中王右按視,廬舍道巷,引繩棋布,肅然如營陣。右大驚,圖上其事。有詔褒美,蓋活萬人雲。 〔馮述評〕 祁爾光曰:「滕達道之處流民,大類富鄭公。富散而民不擾,騰聚而能整,皆可為法。」 成化初,陝西至荊、襄、唐、鄧一路,皆長山大穀,綿亙千里,所至流逋藏聚為梗,劉千斤因之作亂,至李鬍子複亂,流民無慮數萬。都禦史項忠下令有司逐之,道死者不可勝計。祭酒周洪謨憫之,乃著(流民說),略曰:「東晉時,廬、松、滋之民流至荊州,乃僑置滋縣于荊江之南。陝西,雍州之民流聚襄陽,乃僑置南雍州于襄水之側。其後松,滋遂隸于荊州,南雍遂並於襄陽,迄今千載,寧謐如故。此前代處置得宜之效。今若聽其近諸縣者附籍,遠諸縣者設州縣以撫之,置官吏,編裡甲,寬徭役,使安生理,則流民皆齊民矣,何以逐為?」李賢深然其說。至成化十一年,流民複集如前,賢乃援洪謨說上之。〔邊批:賢相自能用言。〕 上命副都原傑往蒞其事,傑乃遍歷諸郡縣深山窮谷,宣上德意,延問流民,父老皆欣然,願附籍為良民。於是大會湖、陝、河南三省撫按,合謀僉議,籍流民得十二萬三千餘戶,皆給與閑曠田畝,令開墾以供賦役,建設州縣以統治之。遂割竹山之地置竹溪縣,割鄖津之地置鄖西縣,割漢中洵陽之地置白河縣,又升西安之商縣為商州,而析其地為商南、山陽二縣,又析唐縣、南陽、汝州之地為桐柏、南台、伊陽三縣,使流寓土著參錯而居,又即鄖陽城置鄖陽府,以統鄖及竹山、竹溪、鄖西、房、上津六縣之地,又置湖廣行都司及鄖陽衛于鄖陽,以為保障之計。因妙選賢能,薦為守令,〔邊批:要著。〕流民遂安。 今日招撫流移,皆虛文也。即有地,無室廬;即有田,無牛種。民何以歸?無怪乎其化為流賊矣。倘以討賊之費之半,擇一實心任事者專管招撫,經理生計,民且慶更生矣,何樂於為賊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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