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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經務(1)


  中流一壺,千金爭挈。甯為鉛刀,毋為楮葉。錯節盤根,利器斯別。識時務者,呼為俊傑。集「經務」。

  劉晏

  唐劉晏為轉運使時,兵火之余,百費皆倚辦于晏。晏有精神,多機智,變通有無,曲盡其妙。嘗以厚值募善走者,置遞相望,覘報四方物價,雖遠方,不數日皆達,使食貨輕重之權悉制在掌握,入賤出貴,國家獲利,而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

  晏以王者愛人不在賜與,當使之耕耘織紝,常歲平斂之,荒則蠲救之。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縣雨雪豐歉之狀。荒歉有端,則計官取贏,先令蠲某物、貸某戶,民未及困而奏報已行矣。議者或譏晏不直賑救而多賤出以濟民者,則又不然。善治病者,不使至危憊;善救災者,不使至賑給。故賑給少則不足活人,活人多則闕國用,國用闕則複重斂矣!又賑給多僥倖,吏群為奸,強得之多,弱得之少,雖刀鋸在前不可禁——以為「二害」。災沴之鄉,所乏糧耳,他產尚在,賤以出之,易以雜貨,因人之力,轉于豐處,或官自用,則國計不乏;多出菽粟,資之糶運,散入村閭,下戶力農,不能詣市,轉相沿逮,自免阻饑——以為「二勝」。

  先是運關東谷入長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鬥,至者則為成勞,受優賞。晏以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隨便宜造運船,江船達揚州,汴船達河陰,河船達渭口,渭船達太倉,其間緣水置倉,轉相受給。自是每歲運至百余萬斛,無升鬥沉覆者。又州縣初取富人督漕車免,謂之「船頭」;主郵遞,謂之「捉驛」;稅外橫取,謂之「白著」。人不堪命,皆去為盜。晏始以官主船漕,而吏主驛事,罷無名之斂,民困以蘇,戶口繁息。

  〔馮述評〕

  晏常言:「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常以養民為先,可謂知本之論,其去桑,孔遠矣!王荊公但知理財,而實無術以理之;亦自附養民,而反多方以害之。故上不能為劉晏,而下且不逮桑、孔。

  晏專用榷鹽法充軍國之用,以為官多則民擾,〔邊批:名言。〕故但於出鹽之鄉置鹽官,取鹽戶所煮之鹽,轉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餘州縣不復置鹽官。其江嶺間去鹽鄉遠者,轉官鹽於彼貯之;或商絕鹽貴,則減價鬻之,謂之「常平鹽」。官獲其利,而民不困弊。

  〔馮述評〕

  常平鹽之法所以善者,代商之匱,主於便民故也。若今日行之,必且與商爭鬻矣。

  李悝

  李悝謂文侯曰:「善平糴者,必謹觀歲:有上、中、下熟。上熟其收自四,余四百石;中熟自三,余三百石;下熟自一,余百石。小饑則收百石,中饑七十石,大饑三十石。故上熟,則上糴三而舍一;中熟,則糴二;下熟,則糴一。使民適足,價平則止。小饑則發小熟之所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所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所斂而糴。故雖遭饑饉水旱,糴不貴而民不散,取有餘而補不足也。」行之魏國,國以富強。

  〔馮述評〕

  此為常平義倉之祖,後世腐儒乃以盡地力罪悝。夫不盡地力,而盡民力乎?無怪乎諱富強,而實亦不能富強也。

  朱熹

  幹道四年,民艱食,熹請於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賑貸。夏受粟於倉,冬則加息以償;歉,蠲其息之半,大饑盡蠲之。凡十四年,以米六百石還府,見儲米三千一百石,以為「社倉」,不復收息。故雖遇歉,民不缺食,詔下熹「社倉法」于諸路。

  〔馮述評〕

  陸象山曰:

  「倉固為農之利,然年常豐,田常熟,則其利可久;苟非常熟之田,一遇歲歉,則有散而無斂;來歲秧時缺本,乃無以賑之,莫如兼制平糴一倉,豐時糴之,使無價賤傷農之患;缺時糶之,以摧富民封廩騰價之計,析所糴為二,每存其一,以備歉歲,代社倉之匱,實為長便也,聽民之便,則為社倉法;強民之從,即為青苗法矣,此主利民,彼主利國故也。」

  今有司積穀之法,亦社倉遺訓,然所積只紙上空言,半為有司幹沒,半充上官,無礙錢糧之用。一遇荒歉,輒仰屋竊歎,不如留谷於民間之為愈矣。噫!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雲:

  「今之撫按有第一美政所急當舉行者;要將各項下贓罰銀,督令各府縣盡數糴穀;其有罪犯自徒流以下,許其以穀贖罪。大率上縣每年要谷一萬,下縣五千。兩直隸巡撫下有縣凡一百,則是每年有谷七十余萬,積至三年,即有二百余萬矣。若遇一縣有水旱之災,則聽於無災縣分通融借貸,俟來年豐熟補還,則東南百姓可免于流亡,而朝遷於財賦之地永無南顧之憂矣。善政之大,無過於此!」

  程顥

  河東路財賦不充,官有科買,則物價騰踴,歲為民患。明道先生度所需,使富家預備,定其價而出之。富室不失息,而鄉民所費比舊不過十之二三。民稅粟常移近邊,載往則道遠,就糴則價高。先生擇富民之可任者,預使購粟邊郡,所費大省。用富民而不擾,是大經濟,亦由廉惠實心,素孚於民故。不然,令未行而謗已騰矣。

  周忱

  周文襄公巡撫江南,時蘇州逋稅七百九十萬石。公閱牒大異,詢父老,皆言吳中豪富有力者不出耗,並賦之貧民,貧民不能支,盡流徙。公創為平米,官田民田並加耗。蘇稅額二百九十余萬石。公與知府況鐘曲算,疏減八十余萬。舊例不得團局收糧,公令縣立便民倉水次,每鄉圖裡推富有力一人,名糧長,收本鄉圖裡夏秋兩稅,加耗不過十一。又於糧長中差力產厚薄為押運,視遠近勞逸為上下,酌量支撥,京、通正米一石支三,臨清、淮安、南京等倉以次定支,為舟檣剝轉諸費。填出銷入,支撥羨餘,各存積縣倉、號「余米」。米有餘,減耗,次年十六征,又次年十五,更有羨。

  正統初,淮、揚災,鹽課虧,公巡視,奏令蘇州等府撥剩餘米,縣撥一二萬石,運貯揚州鹽場,准為縣明年田租,聽灶戶上私鹽給米。時米貴鹽賤,官得積鹽,民得食米,公私大濟。公在江南二十二年,每遇凶荒,輒便宜從事,補以余米,賦外更無科率。凡百上供,及廨舍、學校、賢祠、古墓、橋樑、河道修葺浚治,一切取給余米。

  〔馮述評〕

  其後戶部言濟農余米,失於稽考,奏遣曹屬,盡括余米歸之於官。於是征需雜然,而逋負日多。夫余米備用,本以寬濟,一歸於官,官不益多而民遂無所恃矣。試思今日兩稅,耗果止十一乎?徵收只十五,十六乎?昔何以薄征而有餘,今何以加派而不足,江南百姓安得不屍祝公而追思不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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