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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知微(5)


  馬援

  建武中,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招遊士。馬援謂呂種曰:「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後果有告諸王賓客生亂,帝詔捕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數千。種亦與禍,歎曰:「馬將軍神人也。」

  援又嘗謂梁松、竇固曰:「凡人為貴,當可使賤,如卿等當不可複賤。居高堅自持,勉思鄙言。」松後果以貴滿致災,固亦幾不免。

  申屠蟠

  申屠蟠生於漢末。時游士汝南範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複用。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彗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于梁、碭山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或死或刑,唯蟠超然免於疑論。

  〔馮述評〕

  物貴極征賤,賤極征貴,凡事皆然。至於極重而不可複加,則其勢必反趨於輕。居局內者常留不盡可加之地,則伸縮在我,此持世之善術也。

  張翰 顧榮 庾袞

  齊王冏專政,顧榮、張翰皆慮及禍。翰因秋風起,思菰菜、蓴羹、鱸魚膾,歎曰:「人生貴適志耳,富貴何為?」即日引去,〔邊批:有托而逃,不顯其名,高甚!〕榮故酣飲,不省府事,以廢職徙為中書侍郎。潁川處士庾袞聞冏期年不朝,歎曰:「晉室卑矣,禍亂將興。」帥妻子逃林慮山中。

  穆生

  楚元王初敬禮申公等,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王戊即位,常設,後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將鉗我於市。」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邊批:擇交要訣。〕吾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淫暴,二十年,為薄太后服,私奸。削東海、薛郡,乃與吳通謀。二人諫不聽,胥靡之,衣之赭衣,舂於市。

  列子

  子列子窮,貌有饑色。客有言之于鄭子陽者,曰:「列禦寇,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毋乃不好士乎?」鄭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秉。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樂。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豈非命哉?」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夫以人言而粟我,至其罪我也,亦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後民果作難,殺子陽。受人之養而不死其難,不義;死其難,則死無道也。死無道,逆也。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哉!

  〔馮述評〕

  魏相公叔痤病且死,謂惠王曰:「公孫鞅年少有奇才,願王舉國而聽之。即不聽,必殺之,勿令出境。」〔邊批:言殺之者,所以果其用也。〕王許諾而去。公叔召鞅謝曰:「吾先君而後臣,故先為君謀,後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殺臣乎?」卒不去。

  鞅語正堪與列子語對照。

  韓侂冑賓客

  韓平原侂冑嘗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館客,甚賢。既別,杳不通問。平原當國,嘗思其人。一日忽來上謁,則已改名登第數年矣。一見歡甚,館遇甚厚。嘗夜闌酒罷,平原屏左右,促膝問曰:「某謬當國秉,外間論議如何?」其人太息曰:「平章家族危如累卵,尚複何言?」平原愕然問故,對曰:「是不難知也!椒殿之立,非出平章,則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平章,則皇子怨矣。賢人君子,自朱熹、彭龜年、趙汝愚而下,斥逐貶死,不可勝數,則士大夫怨矣。邊釁既開,三軍暴骨,孤兒寡婦,哭聲相聞,則三軍怨矣。邊民死于殺掠,內地死於科需,則四海萬姓皆怨。叢此眾怨,平章何以當之?」平原默然久之,曰:「何以教我?」其人辭謝。再三固問,乃曰:「僅有一策,第恐平章不能用耳。主上非心黃屋,若急建青宮,開陳三聖家法,為揖遜之舉,〔邊批:此舉甚難。餘則可為,即無此舉亦可為。〕則皇子之怨,可變而為恩;而椒殿退居德壽,雖怨無能為矣。於是輔佐新君,渙然與海內更始,曩時諸賢,死者贈恤,生者召擢;遣使聘賢,釋怨請和,以安邊境;優犒諸軍,厚恤死士;除苛解慝,盡去軍興無名之賦,使百姓有更生之樂。然後選擇名儒,遜以相位,乞身告老,為綠野之游,則易危為安,轉禍為福,或者其庶乎?」平原猶豫不決,欲留其人,處以掌故。其人力辭,竟去。未幾禍作。

  唐寅

  宸濠甚愛唐六如,嘗遣人持百金,至蘇聘之。既至,處以別館,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見其所為不法,知其後必反,遂佯狂以處。宸濠遣人饋物,則倮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譏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謂唐生賢,一狂士耳。」遂放歸。不久而告變矣。

  萬二

  洪武初,嘉定安亭萬二,元之遺民也,富甲一郡。嘗有人自京回,問其何所見聞,其人曰:「皇帝近日有詩曰:『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猶披被。』」二歎曰:「兆已萌矣。」即以家貲付託諸僕幹掌之,買巨航,載妻子,泛游湖湘而去。不二年,江南大族以次籍沒,獨此人獲令終。

  嚴辛

  分宜嚴相以正月二十八日誕,亭州劉巨塘令宜春,入覲時,隨眾往祝。祝後,嚴相倦,其子世蕃令門者且合門。劉不得出,饑甚。有嚴辛者,嚴氏紀綱僕也,導劉往間道過其私居,留劉公飯。飯已,辛曰:「他日望台下垂目。」劉公曰:「汝主正當隆赫,我何能為?」辛曰:「日不常午,願台下無忘今日之托。」不數年,嚴相敗,劉公適守袁州。辛方以贓二萬滯獄,劉公憶昔語,為減其贓若干,始得戍。

  〔馮述評〕

  嚴氏父子智不如此僕,趙文華、鄢懋卿輩智亦不如此僕,雖滿朝縉紳,智皆不如此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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