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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知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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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翁 尤翁 夏翁,江陰巨族,嘗舟行過市橋。一人擔糞,傾人其舟,濺及翁衣,其人舊識也。僮輩怒,欲毆之。翁曰:「此出不知耳。知我寧肯相犯?」因好語遣之。及歸,閱債籍,此人乃負三十金無償,欲因以求死。翁為之折券。 長洲尤翁開錢典,歲底,聞外哄聲,出視,則鄰人也。司典者前訴曰:「某將衣質錢,今空手來取,反出詈語,有是理乎?」其人悍然不遜。翁徐諭之曰:「我知汝意,不過為過新年計耳。此小事,何以爭為?」命檢原質,得衣帷四五事,翁指絮衣曰:「此禦寒不可少。」又指道袍曰:「與汝為拜年用,他物非所急,自可留也。」其人得二件,默然而去。是夜竟死於他家,涉訟經年。蓋此人因負債多,已服毒,知尤富可詐,既不獲,則移於他家耳。或問尤翁:「何以預知而忍之?」翁曰:「凡非理相加,其中必有所恃,小不忍則禍立至矣。」〔邊批:名言!可以喻大。〕人服其識。 〔馮述評〕 呂文懿公初辭相位,歸故里,海內仰之如山鬥。有鄉人醉而詈之,公戒僕者勿與較。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獄,呂始悔之,曰:「使當時稍與計較,送公家責治,可以小懲而大戒,吾但欲存厚,不謂養成其惡,陷人於有過之地也。」議者以為仁人之言,或疑此事與夏、尤二翁相反,子猶曰:不然,醉詈者惡習,理之所有,故可創之使改;若理外之事,亦當以理外容之,智如活水,豈可拘一轍乎?」 隰斯彌 隰斯彌見田成子,田成子與登臺四望,三面皆暢,南望,隰子家之樹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歸,使人伐之,斧才數創,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變之數也?」隰子曰:「諺雲:「知淵中之魚者不祥。」田子將有事,事大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樹,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馮述評〕 又是隰斯彌一重知微處。 郈成子 郈成子為魯聘于晉,過衛,右宰穀臣止而觴之,陳樂而不樂,酒酣而送之以璧。顧反,過而弗辭。其僕曰:「向者右宰穀臣之觴吾子也甚歡,今侯渫過而弗辭。」郈成子曰:「夫止而觴我,與我歡也;陳樂而不樂,告我憂也;酒酣而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是觀之,衛其有亂乎?」倍衛三十裡,聞寧喜之難作,右宰穀臣死之。還車而臨,三舉而歸;至,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異之,分祿而食之;其子長而反其璧。孔子聞之,曰:「夫知可以微謀,仁可以托財者,其郈成子之謂乎?」 龐參 龐仲達為漢陽太守,郡人任棠有奇節,隱居教授。仲達先到候之,棠不交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戶屏前,自抱兒孫,伏於戶下。主簿白以為倨,仲達曰:「彼欲曉太守耳,水者,欲吾清;拔大本薤者,欲吾擊強宗;抱兒當戶,欲吾開門恤孤也。」嘆息而還,自是抑強扶弱,果以惠政得民。 張方平 富鄭公自亳移汝,過南京。,張安道留守,公來見,坐久之。公徐曰:「人固難知也!」安道曰:「得非王安石乎?亦豈難知者。往年方平知貢舉,或薦安石有文學,宜辟以考校,姑從之。,安石既來,一院之事皆欲紛更,方平惡其人,即檄以出,自此未嘗與語也。」富公有愧色。 〔馮述評〕 曲逆之宰天下,始於一肉;荊公之紛天下,兆於一院。善觀人者,必於其微。 寇准不識丁謂,而王旦識之。富弼、曾公亮不識安石,而張方平、蘇洵、鮮于侁、李師中識之。人各有所明暗也。 洵作《辨奸論》,謂安石「不近人情」,侁則以沽激,師中則以眼多白。三人決法不同而皆驗。 或薦宋莒公兄弟〔郊、祁〕可大用。昭陵曰:「大者可;小者每上殿,則廷臣無一人是者。」已而莒公果相,景文竟終於翰長。若非昭陵之早識,景文得志,何減荊公! 陳瓘 陳忠肅公因朝會,見蔡京視日,久而不瞬,每語人曰:「京之精神如此,他日必貴。然矜其稟賦,敢敵太陽,吾恐此人得志,必擅私逞欲,無君自肆矣。」及居諫省,遂攻其惡。時京典辭命,奸惡未彰,眾鹹謂公言已甚。京亦因所親以自解。公誦杜詩雲:「射人先射馬,擒賊須擒王。」攻之愈力。後京得志,人始追思公言。 王禹偁 丁謂詩有「天門九重開,終當掉臂入」,王禹偁讀之,曰:「入公門,鞠躬如也。」天門豈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後如其言。 何心隱 何心隱,嘉、隆間大俠也,而以講學為名。善禦史耿定向,游京師與處。適翰林張居正來訪,何望見便走匿。張聞何在耿所,請見之。何辭以疾。張少坐,不及深語而去。耿問不見江陵之故,何曰:「此人吾畏之。」耿曰:「何為也?」何曰:「此人能操天下大柄。」耿不謂然。何又曰:「分宜欲滅道學而不能,華亭欲興道學而不能;能興滅者,此子也。子識之,此人當殺我!」後江陵當國,以其聚徒亂政,卒捕殺之。 〔馮述評〕 心隱一見江陵,便知其必能操柄,又知其當殺我,可謂智矣。卒以放浪不檢,自陷罟獲,何哉?王弇州《朝野異聞》載,心隱嘗游吳興,幾誘其豪為不軌;又其友呂光多遊蠻中,以兵法教其酋長。然則心隱之死非枉也,而李卓吾猶以不能容心隱為江陵罪,豈正論乎? 李臨川先生《見聞雜記》雲,陸公樹聲在家日久,方出為大宗伯,不數月,引疾歸。沈太史一貫當晚攜弇報國寺訪之,訝公略無病意,問其亟歸之故。公曰:「我初入都,承江陵留我閣中具飯,甚盛意也。第飯間,江陵從者持鬃抿刷雙鬢者再,更換所穿衣服數四,此等舉動,必非端人正士。且一言不及政事,吾是以不久留也。」噫!陸公可謂「見幾而作」矣! 潘浚 武陵郡樊伷由嘗誘諸夷作亂,州督請以萬人討之,權召問潘浚。浚曰:「易與耳,五千人足矣。」權曰:「卿何輕之甚也?」浚曰:「伷雖弄唇吻而無實才。昔嘗為州人設饌(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餘自起,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權大笑,即遣浚,果以五千人斬伷。 卓敬 建文初,燕王來朝,戶部侍郎卓敬密奏曰:「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幹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燕南昌,以絕禍本。夫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為者,勢也。勢非至勁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建文見奏大驚。翌日,語敬曰:「燕邸骨肉至親,卿何得及此?」對曰:「楊廣、隋文非父子耶?」 〔馮述評〕 齊、黃諸公無此高議。使此議果行,靖難之師亦何名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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