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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知微(1)


  明智部總序

  馮子曰:「有宇宙以來,只爭『明』、『暗』二字而已。混沌暗而開闢明,亂世暗而治朝明,小人暗而君子明;水不明則腐,鏡不明則錮,人不明則墮於雲霧。今夫燭腹極照,不過半磚,朱曦霄駕,洞徹八海;又況夫以夜為晝,盲人瞎馬,僥倖深溪之不隕也,得乎?故夫暗者之未然,皆明者之已事;暗者之夢景,皆明者之醒心;暗者之歧途,皆明者之定局;由是可以知人之所不能知,而斷人之所不能斷,害以之避,利以之集,名以之成,事以之立。明之不可已也如是,而其目為『知微』,為『億中』,為『剖疑』,為『經務』。籲!明至於能經務也,斯無惡于智矣!

  聖無死地,賢無敗局;縫禍於渺,迎祥於獨;彼昏是違,伏機自觸。集「知微」。

  箕子

  紂初立,始為象箸。箕子歎曰:「彼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將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藜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則錦衣九重,高臺廣室。稱此以求,天下不足矣!遠方珍怪之物,輿馬宮室之漸,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未幾,造鹿台,為瓊室玉門,狗馬奇物充牛刃其中,酒池肉林,宮中九市,而百姓皆叛。

  殷長者

  武王入殷,聞殷有長者,武王往見之,而問殷之所以亡。殷長者對曰:「王欲知之,則請以日中為期。」及期弗至,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義不非其主。若夫期而不當,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周公 姜太公

  太公封于齊,五月而報政。周公曰:「何族〔同速〕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伯禽至魯,三年而報政。周公曰:「何遲也?」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而後除之。」周公曰:「後世其北面事齊乎?夫政不簡不易,民不能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周公問太公何以治齊,曰:「尊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弒之臣。」太公問周公何以治魯,曰:「尊賢而尚親。」太公曰:「後寢弱矣。」

  〔馮述評〕

  二公能斷齊、魯之敝於數百年之後,而不能預為之維;非不欲維也,治道可為者止此耳。雖帝王之法,固未有久而不敝者也;敝而更之,亦俟乎後之人而已。故孔子有「變齊、變魯」之說。陸葵日曰:「使夫子之志行,則姬、呂之言不驗。」夫使孔子果行其志,亦不過變今之齊、魯,為昔之齊、魯,未必有加於二公也。二公之孫子,苟能日儆懼於二公之言,又豈俟孔子出而始議變乎?

  辛有

  平王之東遷也,辛有適伊川,見披髮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先亡矣!」及魯僖公二十二年,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

  〔馮述評〕

  猶秉周禮,仲孫卜東魯之興基;其禮先亡,辛有料伊川之戎禍.

  何曾

  何曾,字穎考,常侍武帝宴,退語諸子曰:「主上創業垂統,而吾每宴,乃未聞經國遠圖,唯說平生常事,後嗣其殆乎?及身而已,此子孫之憂也!汝等猶可獲沒。」指諸孫曰:「此輩必及於亂!」及綏被誅于東海王越,嵩哭曰:「吾祖其大聖乎?」嵩、綏皆邵子,曾之孫也。

  管仲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矣,將何以教寡人?」管仲對曰:「願君之遠易牙、豎刁、常之巫、衛公子啟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猶尚可疑耶?」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何有於君?」公又曰:「豎刁自宮以近寡人,猶尚可疑耶?」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何有於君。」公又曰:「常之巫審於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疑耶?」對曰:「死生,命也;苛病,天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邊批:造言惑眾。〕公又曰:「衛公子啟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歸哭,猶尚可疑耶?」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何有於君。」公曰:「諾。」管仲死,盡逐之。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過乎?」於是皆複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邊批:所謂無不為也。〕易牙、豎刁、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公求飲不得,衛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公聞亂,慨然歎,涕出,曰:「嗟乎!聖人所見豈不遠哉?」

  〔馮述評〕

  昔吳起殺妻求將,魯人譖之;樂羊伐中山,對使者食其子,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夫能為不近人情之事者,其中正不可測也。

  天順中,都指揮馬良有寵。良妻亡,上每慰問。適數日不出,上問及,左右以新娶對。上怫然曰:「此廝夫婦之道尚薄,而能事我耶?」杖而疏之。

  宣德中,金吾衛指揮傅廣自宮,請效用內廷。上曰:「此人已三品,更欲何為?自殘希進,下法司問罪。」

  噫!此亦聖人之遠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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