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571)_學達書庫

五七一

　　梁野人

　　梁野人名戴，長沙人。父兄皆業儒，戴獨不事業，慕尚逍遙，得鉛汞修煉之術，倉稱野人。所居近天慶觀，嘗以盛暑晝寢於三清殿后銅像之側，夢金人長丈餘，提其左手於掌中，以一金錢痛按之，戒曰：「汝欲錢時，但縮左手袖中振迅，則錢隨所須多寡而足。然勿妄用，勿漏言。若妄用漏言，則不復出矣！」戴拜曰受命，恍然而寤，覺左掌心猶微痛，視皮膚中，隱隱有錢文，頂謝訖，試之果然。自是數年間，雖所親不以告，益放曠，歌酒自娛，鹹以為狂。其母責之曰：「吾生平育二子，冀以終身，況兄弱冠登科，汝乃落魄如此，吾何所望乎！今雨寒彌旬，薪粒告罄，佃僕皆遠不可喚，汝將奈何！」戴曰：「敢問所需若干？」母曰：「多多益善。」黎明，此津次，引柴米數十擔。母訝曰：「狂哉此兒，多得固好，安所為償！」曰：「母幸無慮。」振其袖，錢出如湧，一一隨直付之，無欠無餘。母到駭異，未暇扣所以。俄白母，欲游方外，留之不可，遂去，十二年無消息。兄顏守廬州，戴過謁之，投刺於典客曰「梁野人」。兄一見，且悲且喜，曰：「吾弟辭家一紀，意謂流落江湖，久在鬼錄。今之相見，實更生也。」友愛如初。飲之酒，酒數行，謂之曰：「吾為此邦伯，而弟藍縷若此，得無羞辱乎！」為集沐浴，令換衣冠。正色言曰：「弟山林風致，唯事內觀，兄何索我於形骸之外！」拒不肯受，亦不入室，奮袂而起曰：「暫出即來，不審用錢否？」兄笑曰：「汝狂態尚爾！」忽不見。使人四出於市求之不得。迨晚，乃泊旅邸醉臥，館人夜半聞穿錢聲，驚起曰：「此道人必偷兒也，何錢聲之多！」穴隙窺之，一無所睹。旦而伺其出，至午寂然無人，望錢緡堆垜半壁，走告郡。郡遣官監蒞，啟戶見錢，上有書貽太守曰：「弟野人，以煙蘿侶久俟，不奉辭，唯冀珍重。有少錢，煩賙恤貧乏。」仍遺下所著敝衣，異香襲人，殆非世所嘗聞。驗其去蹤，撥屋瓦少偏，乘虛而升，後不知所往。

　　保和真人

　　潼州王藻，不知何時人。為府獄吏，每日暮歸，必持金錢與妻，多至數十貫。妻頗賢，疑其鬻獄所得。嘗遣婢往餽食，藻歸，妻迎問曰：「適饌豬蹄甚美，故悉送十三臠，能盡食否？」藻曰：「止得十臠耳！」妻怒曰：「必此婢竊食，或與他人，不可不鞫治！」藻喚一獄卒，縛婢訊掠，不勝痛引伏，遂杖逐之。將出門，妻始言曰：「君為推司久，日日持錢歸，我固疑鍛煉成獄，姑以婢事試汝，安有是哉！自今以往，願勿以一錢來，不義之物，死後必招罪咎。」藻矍然大悟，汗出如洗，取筆題詩於壁曰：

　　枷栲追求只為金，轉增冤債幾何深？
　　從今不復顧刀筆，放下歸來游翠林。

　　即罄所儲散施，辭役棄眾學道。後飛昇，賜號保和真人。

　　赤松觀丹

　　婺州金華赤松觀，相傳為九天玄女煉丹之所。雲丹始車時，凡三粒，以一祭天，一祭地，皆瘞於隱所，一以自餌，蓋不知幾何世矣！宣和間，某道士獨坐竹軒，見所養善鳴雞，啄龍眼於竹根下，甚大而有光彩，異焉，急起奪得之，香氣襲人，重于鐵石，意其所謂丹也，未敢服。密貯以器，置三清殿前，願見者則焚香啟鑰以示之，既期年矣！後為遊士攫取，以像前供水吞之，奪不可得，亟呼眾擒之，已飄飄然行池水上，運步如飛。明日，或見其坐水底，水皆湧沸，旬日方去，莫知為何人，何所之也！道士悵然自悔，猶汲水滌盛丹器飲之，自是面如童顏，唇赤如硃，右手軟如綿，年九十，尚強健無恙。雞亦活三十年。（南城丞浦江何叔達說。）

　　寫鄉酒務道人

　　鄧州新鄉縣，宣和中，嘗有一道人求買酒，監務趙某，每見輒喜之，必勑酒吏倍數給與，或喚入坐，命之飲，道人積感其意。趙夙苦贏疾，時證候方危，累日不能食，道人入，語之曰：「君病狀殊不佳，遠不過一年，近則半歲，恐無生理。」趙應曰：「吾固甚苦此，自念無策，唯厭厭待盡而已。先生既言之，當有神術能生我！」曰：「是事非吾所能辦也，感君相愛，非不願效力，知複奈何！」趙懇請再三，乃笑曰：「姑為君謀之，後數日，試邀一髯道人同至此，君宜多設精果妙香，連沃以酒，以大醉為期，則吾計得施矣！」遂去。越五日，果與一客來，長六尺餘，丫髻美髯，氣貌偉甚，見酒席，俱有喜色。三人同坐下，每一舉杯，前道人必令多酌髯，曰：「爾素善飲，今幸勿惜量。」度至鬥許，覺跌宕不可支，道人曰：「爾已醉，少憩可也。」令掃地鋪簟，髯徑就枕，鼻息如雷。道人密引趙臥於旁，令聳背緊相挨，且熟睡。少頃，來坐其前，俯身就髯項，吸其氣滿口，即噓著趙頂上，又吸胸腹及臂股，亦如之，僕僕十餘及，趨而出。髯忽寤，見人在側，若有所失，大怒起，呼叫曰：「畜生無狀，敢誤我。」持杖將擊道人，道人迎笑曰：「何用如是，只費得爾一年工夫，而救得一個性命，乃是好事。」髯怒稍息，但極口叱駡，良久，不揖主人而行。趙即時氣宇油油然，明日即嗜食，甫十旬，膚革充盈，肌理如玉，略無病態。趙彥文子遊與之有舊，常憐其疾，及是適見之，驚問所以。始盡道本末。二客皆不復再見，丫髻者，疑為鐘離先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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