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559)_學達書庫

五五九

　　臨安武將

　　向巨源為大理正，其子士肅，因出謁呼寺隸兩人相隨，俗所謂院長者也，到軍將橋，遇婦人，蓬發垂泣而來，一武士著青紵絲袍，如將官狀，執劍牽驢衛其後，唾駡切齒，時以鞭痛擊，怒色不可犯。又有健卒十輩，負挈箱篋，行路爭駐足以觀。士肅訝其事，院長曰：「只是做一場經紀耳！」肅殊不曉，使蹤跡其由，徐而來言：「浙西一後生官人，赴銓試，寓於三橋黃家店樓上。每出入下樓，常見小房青簾下婦人往來，姿態頗美，心慕之，詢茶僕曰：『彼何人？』僕蹙額對曰：『一店中為此婦所苦三年矣！』問何為，曰：『頃歲某將官攜妻居此房十許日，雲欲往近郡，留妻守舍，初約不過旬時，既乃杳無信。婦無以食，主人不免供其二膳，久而不能供，然又率在邸者輪供焉，未知何日可了此業債也！』生喜曰：『可得一見乎？』曰：『彼乃良人妻，夫應出外，豈宜如是！』曰：『然則少致飲饌，可乎？』曰：『若此則可。』於是買合食送之。明日，婦人卻以勸酒一盤答謝生，生愈注意，信宿複致餉，婦亦如前以報。生買酒自酌，使茶僕捧一杯下為壽，饋至於三，彊僕必盡力邀請。婦固辭不獲，勉登樓一釂，亟趨下。生覺可動，厚賂此僕，使遊說。他日再至，遂留坐從容，久而不復自匿，浸淫及亂。相從兩月許，婦人與生曰：『我日日自下而升，十目所視，終為人所疑。君若從而相就，似兩便也。』生滿意過望，立攜橐囊括，下置鄰室，而身與婦人處。甫兩夕，平旦，未櫛洗，望見偉丈夫，長六尺餘，自外至，婦變色顫悸曰：『吾夫也！』生遽走避，彼丈夫直入室叱詈，捽妻發亂箠，生委身從後門竄，凡所齎皆遭席捲。方戀迷時，足跡不出戶庭，元未嘗赴試，蓋少年多資，且不解事，故為惡子所誘陷。」（士肅說。）

　　鄭主簿

　　浙西人鄭主簿赴調，館於清河旅舍。繼有前衡州通判孫朝請者，宣城人，來同邸，鄭居樓孫居下，晨夕數相會。孫君容狀灑秀，攜秀送還，數兵皆謹飭，遍投五府呼召劄，數日間，皆得見，不旋踵。大程官持省中貼子來，詢索闕次，孫先具名郡，換易至三，遂除建昌軍，既受命，頓日陞對。嘗以黃昏時邀鄭小飲，語之曰：「此來欲買兩妾，正以幹扣小累，未敢輒為。今雖以冒充除書，然自度出入裡陌亦不便。恰聞吳知閤宅同出三人，只在近處牙儈家，欲乘夜往觀之，吾友能同此行否？」鄭欣然承命，即俱出到儈處，其一少艾有樂藝，而價才八十千，其二差不及，而為錢皆四五十萬，扣其故，曰：「少者受雇垂滿，但可補半年，故價值不多。彼二人則在吳宅未久，當立三年券，今須評品議直耳。」孫於是以六百千並買之。鄭以八十千不多，且又美色，姑欲如其說。候相處及期，別於為市。探囊取楮幣付儈，而懷吳氏券與妾歸。孫以萬錢為定，候明成約，竟得之，皆喜其圓就之速，更置酒款昵，繼如姻舊。經三日，鄭至部前書鋪家，囑孫君為蒞察房舍，到晚還邸，登樓不見妾，遽趨下欲與孫言，其室空無人，不勝駭窘。檢視行篋，篋內貯白金及楮帛甚富，悉無一存。元置床上，乃從壁背一房，穴破其後而取之，是以倉卒不能覺。旋訪元儈家，其曩昔買妾處，蓋一酒肆耳！洎訪孫君蹤跡，所謂官稱及省吏堂帖之屬，皆惡子共為之。彼知鄭生厚藏，故設謀宛轉如此。橰侄時在臨安，親見之，淳熙末年事也，但孫、鄭小名鄉里未審。

　　王朝議

　　宣和中，吳人沈將仕調官京師。方壯年，攜金千萬，肆意歡適。近邸鄭、李二生與之遊，一飲一食，三子者必參會，周旋且半年，歌樓酒場，所之既倦，頗思逍遙野外。一日，約偕行，過一池，見數圉人浴馬，望三子來，迎喏頗肅，沈驚異，以為非所應得。鄭、李曰：「此吾故人王朝議使君之隸也。」去之而行，又數百步，李謂沈曰：「與其信步浪遊，棲棲然無所歸宿，曷若跨王公之馬就謁之乎！翁常為大郡，家資絕豐，多姬侍，喜賓客，今老而抱疾，諸姬悉有離心，而防禁苛密，幸吾曹至，秉傾倒承迎，一夕之歡可立得，君有意否乎？」鄭又侈言動之，沈大喜，即回池邊。李、鄭呼馬，圉人謹奉令，既沉，請所往，曰：「到汝使君宅。」遂聯鑣鞍轡，轉兩坊曲，得車門，門內宅宇華邃，李先入不，出曰：「主人聞有客，喜甚，但久病倦懶，不能具冠帶，願許便服相延。」已而翁出，容止固如士大夫，而衰投堪掬，揖坐東軒，命設席，杯柈果饌，咄嗟而辦，雖不腆飫，皆雅潔適口。小童酌酒過三行，翁嗽且喘，喉間痰聲如曳鋸，不可枝梧，起謝曰：「體中不佳，而上客倉卒惠顧，不獲盡主禮，奈何！」顧鄭生代居東道，曰：「幸隨意劇飲，僕姑小歇，煮藥並服，少定複出矣。」沈大失望，興緒亦闌珊，散步於外，將舍去，又未忍。忽聞堂中歡笑擲骰子聲，穴屏隙窺之，明燭高張，中置巨按，美女七八人，環立聚博。李徑入攘袂。眾女曰：「李秀才，汝又來廝攪！」遂廁其間，且擲且笑。沈神志搖盪，頓足曰：「真神仙境界也，何由使我預此勝會乎？」鄭曰：「諸人皆王翁侍兒，翁方在寢，恐雖與接對，非若吾曹與之無間也。」沈禱曰：「吾隨身篋中，適有茶券子，善為吾辭，倘得一餉樂，願畢矣！」鄭逡巡乃入，睢盱偵伺良久，介沈至局前，眾女咄曰：「何處兒郎，突然到此！」鄭曰：「吾友也，知今宵良會，故願拭目。」女曰：「汝得無與松子良誘我乎！」一姬取酒，滿酌與沈，飲釂無餘，姬詫曰：「俊人也。」戒小鬟伺朝議睡覺亟報，難共博。沈志釣意逞，每采輒勝，須臾得千緡，諸姬釵珥首飾，為之一空。鄭引其肘曰：「可止矣！」沈心不在賄，索酒無算，有姬最少艾，敗最多，慍而起，挾空樽至前曰：「只作孤注一決，此主人物也，幸而勝，固善，脫有不如意，明日當遭鞭箠，勢不多不然。」同席爭勸止，或責之，皆不聽。沈撚一擲，敗焉，傾樽倒物，蓋實以金釵珠琲，評其直三千緡。沈反其所贏，又去探腰間券，盡償之，尚有餘鏹。方擬再角勝負，俄聞朝議大嗽，索唾壺急，眾女推客出，奔入房。三人趨詣元飲處，翁使人追謝，約後數日複相過。沈歸邸臥不交睫，雞鳴而起，欲尋盟。拂旦，遣召二子，雲已出，候至午，杳不至。遽走王氏宅審之，屋空無人，詢旁側居者，雲素無王朝議。疇昔之夜，但惡少年數輩，偕平康諸妓飲博於此耳！始悟墮奸計，是時囊裝垂罄，鄭、李不復再見雲。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