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553)_學達書庫

五五三

　　安仁佚獄

　　紹興八年，臨川王大夫瑊為饒州安仁宰。一吏老而解事，因受差治獄，因乘間白雲：「獄訟實公家要務，蓋有不辜蒙冤者，有罪戾幸脫者。某昔少年不謹，親手殺人，幸用詐得免，既經兩三次覃恩，言之無傷。某舊與一巨室女淫通，久而外間藉藉，女父母痛加箠責，遂斷往還。嘗竊往訪，逆相拒絕，當時不勝忿，戕之而歸。故父在縣作押錄，要某言：『汝奸狀著聞，豈應逃竄，貽二親之禍！且密藏汝刀，吾執汝告官，但隨問便伏，切勿抵諱，空招楚楚辱，無益也。』乃共埋刀於床下。某既坐獄，父求長假出外，謂家人雲：『我不忍見此子受刑，今浪跡他郡，須已論決始還耳。』即日登途，到南康軍，適司理勘一大辟，其事將結。父詢推司所居及平日嗜好，都人言：「夫婦皆愛賭博，每患無對手。」父使同行一客，委曲達意，以多貲善戲誘之。喜而延入室，自昏達旦，主人敗二百千，先償其半，約明日取餘。及期索逋，無以應，父笑曰：『本欲博塞為歡，錢何足校！』悉返昨所得。推司感悅致謝。俄反餽以百千，不知所為，疑未敢受。父曰：『有一事凂君，吾一子不殺人，而橫罹囹圄，緣凶身不獲，無由自明。聞此獄有囚當死，願以此項加之，是於囚罪無所增，而吾兒受再生之恩，為賜不淺。』推曰：『此易事耳，如其教。』某初困訊鞫時，供刀所在，而索之不見，不知父已徙瘞於社壇下，由是獄不可成。已而南康移文會本縣，縣具以報，某遂得釋以出。今將四十年，追咎往愆，殊用震竦。以是觀之，可以照他獄之枉濫不一而足也。」

　　周翁父子

　　南康船師陳太，慶元二年從建康來，雲近者知府張尚書處置一公事，極為奇異。初，本府絲帛主人周翁，長子不孝，常常酗酒凶悖，每操刀宣言，會須殺死老畜生，父不勝憂懼。鄰里慮事或成，不惟玷辱鄉風，且將貽累，相結約共訴於府。張引問其悉，遣喚周，初不告以何事。周至叩之，對曰：「誠然。」即使偕諸鄰詣案供狀，末乃呼悖子，子至，先以好言問其居家委曲，對曰：「父年老，身供子職。」張以狀示之，懼而亟拜曰：「實為狂藥所使，不覺忘形，惡言遽發耳。」張釋他人，獨下子於獄，而敕推吏勿猛施桎梏。自命駕謁城隍祠焚香白曰：「部內百姓，至於子謀殺父，非天理所容，郡守固不逃失教之愆，神亦何顏安享廟食，坐視弗聞乎！」禱畢還府。是夕夢神至，曰：「尚書責誚如此，吾豈不知？彼家父子，原非天性骨肉，蓋宿冤取債爾！其子本外州商賈，三十年前挾貲到周家，周見少年獨行，心利其財，因與泛江出郭，陽為舟覆，溺殺之，而隱沒所齎。故生計日進，更無人知。少年前詣冥司，乞注生為子，見世索報，尚書宜鑒此因緣也。」遂退。明日，張呼周至，語之曰：「汝自揣一生曾做何等不義事？」始拒言：「雖為細民，粗守行止，未嘗與人有一詞紊煩官府，初不省作小惡。」張曰：「記得三十年前殺某客于江中之事乎！今已經大赦，無人作對，無屍可驗，言之何傷？」周流汗至足，叩頭謝過。張曰：「我不復推究前事，汝之子，乃客後身也。」周計其生年正合，愈益駭怖。張曰：「我欲望為汝究竟此段惡事，汝能捐錢千貫，買度牒一道，使之出家為僧，永絕冤業，汝意如何？」又謝曰：「民尚有二子，正所願，但恐渠不從爾！」張曰：「汝且去，我自諭曉之。」旋謂子曰：「據汝所犯，便當伏刑市曹，緣不是一府美事，已與汝父約，使汝為僧，汝意雲何？」子欣然曰：「某幸未娶，得棲身空門，亦所幸願！」乃命周即日持錢，買官庫祠部牒，當廳削子發，別給道費，使出遊四方。張子溫為南康戶曹，識陳船師，聞其說。

　　王蘭玉童

　　某州商人王蘭，以賈販起家，積累資頗厚。其居去城數十裡，性靳嗇多疑，只收蓄金珠，出則自隨。酷好冶遊，每入郡，不攜親僕，畏起泄語于妻也。雖館逆旅，癰不報所在。因至村店留駐，遣負擔人去，忽苦暴下，一夕竟卒。主人見篋中之物甚富，與妻議，欲不官而輸之。妻初以為然，既而言曰：「官府未必公道，萬一翻謂有隱匿，以我為謀，必受刑責。且此人更無骨肉可以證明，或置我於獄，何時得出？今此孤身，神鬼不知，殆天賜我也！盍若隱之，可免禍。」遂舁屍埋山壑中。掩有所齎，徐徐斥賣，買田置產，而粗衣糲食如初中。初未有子，明年，生一男，長而俊慧，容如琢玉，名曰玉童。生十七年，一意放蕩，嘯集輕薄少年，吹笙擊毬，鬥雞走馬，為閒遊公子之態，竟死於酒色。時其父所得不義之財，已耗太半。既沒之後，悲痛不勝，罄力以奉僧道，無日不設齋醮。及修百日供，際午，有一僧求食於五裡外小民家，一女出曰：「我家無飯可施，西去有長者家，正設齋醮，和尚宜往彼乞食。」僧曰：「娘子何以知之？」曰：「我前身是姓王名蘭，將財本數萬貫，到他店，不幸病亡。他家拋棄我屍，掩我財物。我訴陰司，冥官以不曾害我性命，未可追攝。我乞做他兒子以取之，又分一身在此。今彼費蕩已盡，尚有紅羅十疋，可指數求之。」僧如言，至長者門。主人謝曰：「午齋已過，不能複辦。」僧丐錢買衣，曰：「亦無矣！」僧曰：「十疋紅羅尚在，豈不可舍？」主人大駭，詢其所來，僧以女子告之，亟奔往問，女子生才十七歲矣！其夫婦以不忍厥子之故，相繼而死，其家遂絕。予記《逸史》所載盧叔偷女，《續玄怪錄》黨氏女事，大略相似，但同時生於兩處，一為男，一為女，乃未之前聞。明州人王夷說此，不能記其鄉里與何年事也。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