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552)_學達書庫

五五二

　　夷堅志補卷第六（九事）

　　細類輕故獄

　　許顏，字彥回，弟顗，字彥周，襄邑人，皆登科。紹興初，顏知汀州上杭縣，到官歲餘，遣書入浙西招顗。時調官未遂，仍以所在多盜賊，憚不欲行，顏屢促之曰：「汝若不來，吾骨無人收矣！」顗惻然，殊不曉其旨，徒步而南。既至見顏，則氣宇悅澤，精神開朗，且喜且疑。數日後，從容詢趣來之故，顏慘怛俯首，乃言曰：「數月前得夢惡甚，度處世不能久，故煩弟來。」顗曰：「夢何足憑！」顏曰：「所夢絕異，初見兩黃衣相招，約行百餘步。頃之，喚升殿，見廡間一人，偃息斑竹榻上，兄再拜起，熟視之，乃先君也，不覺墮淚，白曰：『此豈非冥司乎？』曰：『然。』且加慰勞。予曰：『顏死不敢辭，但念遠宦於茲，一子年才弱冠，未能成立，不無抱恨耳。』曰：『汝數亦晚盡，無恐。吾為冥司主者，今召汝來，欲語汝前程數事。』予因以地獄有無為問，曰：『有之，汝欲見乎？』即顧侍者雲：『令兩吏同知縣往觀。』遂行。經長廊數十間，遙望一獄，數卒守門，獰惡怪狀，問何人，吏曰：『奉大王命，使來看獄。』須臾門開，既入，陰風悽楚，無所睹視，唯熾炭烈焰，有物如羊者，環而食之。箱籠在架，所盛皆僧衣，而衣冠數十襲，毀裂擲地，意怖欲還。二吏邀往第二獄，門卒悍猛尤甚，露刃怒立，予凜然若兵臨頸，大悔其來。所見皆列行馬鐵網，數重覆罩，禽鳥飛鳴。予顧二吏曰：『吾不欲觀矣！』吏曰：『大王之命不可違。』須臾，至第三獄，不得已複進。未至於，鬼卒彎弓奮劍，欲相擒捽，吏叱曰：『此大王之親，令觀獄。』一緋袍人諭群鬼使審實，自導而前。甫啟門，黑氣衝突，陰闇如夜，緋袍命持火來照，中皆列柵，灰厚數寸，蜈蚣蛇虺之屬，互相搏噬，火光熒熒如螢，閃爍眩嗎，予急趨出。緋袍追送而別，頗似戀戀。吏尚請他之，予力拒，乃返。先君問：『汝盡觀諸獄乎？』具言辭怖畏，止於三所，先君曰：『第一第二，名為輕故獄，第三為細類獄。緋袍者，吾故人彭汝礪也，周旋渠久，必能致勤拳。此公在世剛介廉直，但性太刻，故罰主此五百劫，汝將與為代矣！』兄愈不樂，曰：『顏生於世，初不敢為惡，何以致是？』先君曰：『憶汝作深州教官時事否？何得用張某充學職？』予對曰：『采其程文。』先君命取案牘至，曰：『張固試中，奈受通判之囑，為有私意，此人後盜用官錢，幾致累汝。幸汝接賂，聊薄謫為陰官。我亦無罪，只緣轉運江東日，怒執蓋卒誤拂襆頭，杖其背，遂罰此二十劫。雖獲免受罪，但與鬼神均苦饑，若子孫歲時享祀精潔，則可一飽，否則不得食，如僧道齋醮亦然。倘修設志誠，主持不苟簡，不唯得旬月飽，又罪業隨輕重減省，幽冥職掌，亦皆轉遷。近報沂州王長者家設黃籙大齋，其人平昔積善，福利當及三界，汝來值此，亦可沾餘波。』語未竟，空中二鶴啣幡飛舞，殿下具香案，傳呼赦至，先君被冠服，如王者儀，下迎拜。一使持文書，附耳語，繼兩人亦然。先君率鬼神再拜稱謝，登殿，顧予曰：『汝悉見之否？王長者一家虔誠，而主醮道士乃曾斬解池龍者，行持精專，道眾嚴肅，仍不受乳藥之贈，功德無邊，天敕普赦諸受苦罪。三使乃天、地、水府三官所遺傳上帝命，一應鬼神並與升轉，吾將脫此，汝亦免主細類，而遷輕故一等，此兩級相望校五百劫。大赦雖時有，惟不忠不孝之人不沾恩宥，如朱溫輩尚在第十七獄中。』予問：『世人受罪，何等最多？』曰：『吏舞文、僧破戒為多。』又問：『公裳擲地而僧衣在架，何也？』曰：『僧衣乃如來衣，鬼道所敬，僧雖獲譴，不敢輕也。汝且還世，汝子當先亡，其月有盜入縣境，汝徙治村寺，旋得疾終矣！可豫呼顗來，使收汝骨。』予泣謝而別，遂寤。憶夢境的如是，焉得不預防乎！」顗癰泣，未幾，果如所言。顗葬之訖，始歸吳。顏之父名安石。顗之子執中傳其事，輕故細類之名，佛經及傳記皆未之有。

　　金源洞

　　青溪寇未作前一歲，歙州生麟死。後十日，州人葉世寧夢乘麟登山，山東北有洞，舍麟而入。二武士執問之，以實對，且言：「幸得放還，當有重報。」一士笑曰：「吾即災橋賣紙朱慶也，頗識君面，此洞有三堂四室，試觀之。」遂引而前。中堂垂簾，曰：「此堂是陳公文，帳帷堆壅，不敢登。」左堂簾捲其半，慶曰：「天符已差羅浮天王居此，諸司往迓矣！」右堂無簾，有人衣冠曳杖行，世寧熟視，蓋尚書彭公汝礪也，遽拜之。公曰：「近到饒州否？」曰：「去年曾一往，公宅無恙。敢問公何以在此？」曰：「吾位高，不當治獄，以最知本末，故受命至此。汝何能來？」對曰：「乘洞前石馬。」公曰：「獸今安在？」二武士趨出曰：「介獸誤取至。」公曰：「杖之百。」朱慶者唯而出。一士領世寧欲回，世寧請曰：「願一觀四室，不敢泄於人。」公逡巡首肯。一吏持鑰下，引往開東室，見十餘人露首愁坐，竹器數十，封鑰甚固，旁堆金帶千條。次開一室，戶楹間架大木，宦者九人，亦露首蹲踞其上，見人皆泣下，持鑰者不少竚。世寧請入西室，持鑰者曰：「彼有貴臣巨閹，及前唐後唐未具獄囚，不可輒近。」言未既，有聲如震雷，大蛇自屋東垂頭下，火舌電目，口鼻氣出如煙，世寧懼而走。持鑰者曰：「是將入西室矣，此類甚多，豈可近邪！」問何以至是，曰：「籲！吾姓嚴氏，為前唐宦者，親見當時吾徒勢盛，士大夫知有北司，不知有朝廷。吾私切笑而薄之，聞近代亦然，皆業力所招也。」世寧不能盡記，複還謝彭公，堂已虛矣！不敢問，覺心動，求出，嚴生曰：「吾生前無過，下世後，凡三領江淮要職，此事竟，則為地下主者。汝到人間，為吾誦《金光明經》，具疏燒與嚴直事，吾能報汝。」世寧拜辭出洞，見朱慶騎麟自山頂上來，下揖世甯，寧拊麟，乃石也。慶曰：「山高不可升，循河甚徑，煩語吾家人，宜徙居蘄黃間。鄉中當大亂，餘亦自以夢報於家，得子言當信而不疑。」一武士曰：「《金光明經》亦望垂賜，得免追取之勞，幸矣！」世寧曰：「吾當為二君設醮及水陸齋。」皆以手加額。世甯問洞名，慶曰：「金源洞也。」司名某，凡是四字，不復記。複問之，失足墜河而寤，汗流浹背，病瘖三日始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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