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542)_學達書庫

五四二

　　吳任鈞

　　政和間，學校方盛，諸州士子坌集泮宮，出必冠帶。餘幹縣帽匠吳翁徙居饒城，謂之「吳紗帽」，日與諸生接，觀其濟濟，心慕焉。教子任鈞使讀書，鈞少而警拔，于經學穎悟有得。其比鄰史老，與吳翁相好，雖為市賈，亦重儒術，欲以女歸鈞。結約既定，鈞被貢入京，因適市，遇道人，戴碧綸巾，著寬白布裘，衣冠甚偉，持大扇，書善相字，迎謂曰：「秀才勉旃，行作官人矣！」鈞心喜之，自念如其言，豈不能于京華貴家及鄉里富室擇佳婚，奉二親甘旨，顧惓惓一民女哉！但以父所約，又畏義，弗能決。他日，複遇其人，語之曰：「君得無有負心事乎？吾前相有變矣！」鈞抵言無之，道人曰：「吾非能知人心，大抵觀人骨法神氣，要以陰德紋為先。今已散漫，不復可觀，前程豈有亨理。」語畢，鈞歸館，痛自悔責。逮夜，捧香於庭下，控首告天曰：「任鈞向起妄念，宜受罪罰，願洗心改過，幸得成名，當走馬為史氏婿，不渝舊約。」九頓首謝過，乃就寢。經旬，又見道人于眾中，喜而言曰：「君必登科無疑，前者之色隱起不少變，由此得志矣！」從而叩其他，不告而去。是歲鈞果以貢士起家，仕至提舉江西常平，史氏遂偕老。鈞每為人言，使知一念之間不宜欺心者如此。

　　英州太守

　　劉器之謫英州，宰相章子厚必欲置諸死地。福唐人林某，以書生晚得官，用縣尉捕盜賞格改秩，入京，往謁章曰：「嶺外小郡，于銓法知縣資敘，今英州見闕，計資可擬，願得從堂除，冀為相公了公事。」章悟其意，答曰：「君能舉職，當遂以轉運判官奉處。」林生甚喜，兼程南去，不兩月，及境，郡僚出迎。劉公不攜妻孥，但從一道人寓近郊五裡山寺。道人與孔目吏善，是日，垂泣告劉曰：「適孔目密報，新使君舉措殊不佳，未交印，已諭都監使引軍圍寺，以三更鳴鐘，將加害。命我速引避，我不忍也。公必不免，乞自為即，不可坐待迫辱。」執手大慟。劉咄之曰：「人之生死前定，何用懼？汝長家學道，見識乃爾！」劉好食雞粥，率以二更食，然後睡，至是謂之曰：「吾當即就寢，安神定志以俟之，汝為吾作粥。」俄頃，鼻息栩栩然。道人泣不止，淚落粥中，忽聞鐘聲，急撼劉覺。雞猶未熟，強盡一器。明燭作家書，已而寂無所聞，遣僕視外間，不見一人危坐待旦。始知林生才到，徑詣郡齋，自謂得策，趨上堂，不覺蹴戶限僕地，立死。鐘聲者，乃無常所擊雲。宣和中，吳傅朋見劉公于宋都，親聆其說，雲使此人遲半日死，則必墮危即矣！

　　鼎州兵妻

　　紹興初，湖湘多盜。程平國待制守鼎州數年，政以猛聞，其治軍理民，不拘法制，令行禁止。營兵周祐妻，告夫死無以自存，乞改嫁。慘與之錢，使殮死者，而從其請。此婦已先與同營李平奸，視祐如路人，祐病，不侍粥藥，迨病困，氣猶未絕，即委之而去。後旬餘，程奉詔赴闕，行之日，祐適少愈，自力扶杖來訴。徹使伏於屏，命召婦。婦整容易服，抱所乳嬰兒至，程扣之曰：「汝前夫安在？」曰：「亡矣。」曰：「曾葬否？」曰：「即日掩棺，瘞之近郊矣！」程嘻笑呼祐出，婦矍然低首，無所措。程問祐：「令以還汝，欲之乎？」曰：「渠已相背負，複歸無益，不願也。」程顧軍吏，斬其首，上馬而馳。婦屍在地，嬰兒猶食其乳不輟。少頃，祐亦死。蓋此婦當誅，故委曲如是，使周祐系半日死，則婦倖免矣！（程之子禧說。）

　　何隆拾券

　　饒州市老何隆，乾道二年在兵籍。嘗行至茶邸，見桌上有官券一遝，不知其數，另無守者，乃取之。持歸置木匣內，候來訪者，將審實以還，自午至暮悄然。隆只一婿鄭郎，及出街，忘與之言，正逢人執券博錢，心疑之，到家視匣，封閉如初，為炸終夕不敢寐。明日，遇市民董三雲：「我妹夫在提刑衙，交領官會子三百道，才出門，更不記得頓放何處，今愁惱欲投死。」妹夫者，掌錢庫子包興也。遂詣包氏，見其夫婦相對顰蹙，問其故，所言與董合。隆引包往張山人鋪占卜，已而言：「汝放下憂心，此物恰是我收得。」拉還舍，悉以授之，三百道一無所欠。包拜謝，願分獻之，隆辭不納。久之得病，從其貸錢三百文，包弗與。後包因他事遠戍，而隆病霍然，家亦溫飽。於是鄱陽人共歎隆獲無望之財，舍而不取為可嘉；包負恩不義，雖已罹黥配，未必保厥終也！隆今八十餘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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