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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判官


  新城杜梧,少時習刀筆,為縣吏。宿於公廨,每值雨夜,即有美女來與其寢處,卻之不能,久而虺羸。一日,昏然如死,夢至一衙署,絕類縣治。諦觀之,則邑中之城隍祠也。出入皆公役,亦多熟識,但忽忽不憶其姓字。繼見一老吏,侏儒短小,鬚髮浩然,乃其同案某,以老疾而卒,歿又未久,頗能識之。因就而諮詢,老吏駭曰:「若正少壯,何由而來此?」

  杜以情告,老吏曰:「此狐判官之所司也,盍往謁之。」亟引杜就東廡,見一人須毛如蝟,形狀極醜惡。老吏代白其由,且為之緩頰。判似有難色,老吏又曰:「人鬼雖殊,實同桑梓。況案牘是司,彼此均屬吏道,君可不念乎?」判無以辭,乃引杜入室,親檢簿箱。甫一目,即慨然曰:「予以少年色狂,思汙一孀婦,狐因抵隙而來。病雖可為,但狐無能力祛,可奈何?」杜自揣並無是事,遂力爭之。判取籍與觀,則大書曰:「某月日,杜晤見鄰婦王氏,心竊念曰:『渠夫新卒,倘逾牆而摟之,為歡可期矣!』」

  杜始悚然。判因曰:「斯時予幸以差出,遂寢此念。不然,禍且不止於此。今受某兄重托,更念道之相同,當為召狐,以禮責之,或可以免。」於是以片紙書數字,顧室中一人曰:「速召東城破廟狐來!」持帖去。有頃,果見一狐,大於犬,徐徐而來。判引之與語,狐似桀驁不馴。判麾之使退,複語杜曰:「狐固無禮,宜以法懲。然妖由人興,幸子廣有餘算,今歸,正心以祛之,且延醫治療,病尚可已。至於意念之惡,尤所兢兢宜慎也。」

  老吏亦以此相囑,相送出署。未及半途而寢,則家人將躄踴矣。自此杜以義理自閑,又延某名醫,投以妙劑,疾果愈。後值獨宿,狐輒來與之調笑,備極款洽,漸且以白身昵就。杜惟誦「妖由人興」一語,不為少動。數夕,狐亦漸厭,因自語曰:「三日不見,非複吳下阿蒙。」遂去不復來。杜又棄吏讀書,以明經入泮。迄今嘉言懿行,邑中猶推宿儒雲。

  外史氏曰:意念之惡,人所未知,以故受譴尤重,古人言之屢矣。奈人不能誠意,遂不免妄念。詎知狐之伺之,且將乘間竊發乎?旨哉,狐判之言,不必懲狐,惟期正己。非明于聖賢之道者,不克臻此。冥司慎選吏椽,所得皆正人。如老吏之侃侃,已可想見,況聰明正直如狐判者,詎可以須毛如蝟而少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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