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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蒲州常生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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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日未刻,抵蒲州東關外之寺坡底。悶甚,出店門稍西北有關壯繆廟,因至殿前長揖,坐東廊下有貿然而來者,見餘聲喏,問其姓字,日常,蓋蒲州之博士弟子也。殿東北隅有小屋,常生揖餘入坐焉,且呼住持烹茶飲客。 餘以昨所遇甚怪,詢常生茲地有盜乎?常生曰:「平陽一郡素無盜,近始有之,然為盜者非男子也。」余駭其說,常生曰:「平陽東控太行,西界黃河,南接梁宋,北連汾晉,背負關陝,襟帶代燕、所謂河中用武之地。顧其俗勤而儉,民樸以淳,柳柳州雲:『平陽堯之所理,其人至今溫恭克讓,好謀而深,和而不怒,此堯之遺風也。』誠哉其言乎!安邑夏縣臨晉蒲州,素稱富饒,三十年來,有司民以奉上,官取之閭左者十倍。正供桁楊桎梏,至賣兒貼婦以償,此人事之害也。此邦不見雨雪者數年矣,歲歉無收,赤地千里,弱者轉溝壑,強者率流亡,十室九空,流離無告,此天時之苗也。不但貧者饑寒,切身不能延旦夕之命;雖富家亦岌岌無以自保。人性剽悍喜鬥,即女子皆知兵事。女子之寡廉鮮恥者,習歌舞,當爐獻笑,以邀夜合之錢。其有氣節者,自負武勇,皆為男子裝出放馬劫掠土人,謂之胭脂賊。於本地大戶秋毫無犯,且不肯妄殺人。過客非重資不取,取重貲亦不過分十之二三,以故無鳴之官者。胥吏鹹受重賄,即鳴之官,無不曲為之庇護。胭脂賊又推其中雄黠者為渠率,勢益張,遂以軍法部署村民。民愚,畏其威,更利其所有,無不拱手聽令。女子何能為?然緩之則事不可知,急之則其變立至,聞以嚴禁樂戶伎女,計無複之,亦跨刀挾矢效其所為。此吾鄉之大患也。」 餘曰:「聞安邑之西南,有紅石村者,亦有女賊。然乎?否乎?」常生曰:「紅石村女賊有二十餘人,而九人者為之魁。九人中又推李氏,李氏之夫亦姓李。李氏名翠娃,能用長槍,人呼為閃電光,以其馬上し捷,且運槍如電也。其女曰小雲娃,能舞大刀,重五十斤,人呼為一堆雪,以其肌肉潔白、刀光如雪花也。其子婦日玉娃,姓趙,能開十力弓,箭長十六把,人呼為神臂弓,以其挽強善射也。他又有所謂飛飛兒、決雲兒、紫雲來、錦上花、風中花、梨花雪、桃花雪,有名號者,各村約有四五十人,皆胭脂賊互相標榜者也。」 餘曰:「諸女賊有淫行者乎?」常生曰:「無之聞,其約曰:有事二夫者,眾共擯之,但在階下聽驅使,不許入坐。皆美婦人也,而亡命如此。」余回寓,常生來以酒一瓶為饋,餘更以胭脂賊問之,常生搖首不答,若有所畏者,臨別曰:「無多談,店中人多為之耳目者。」餘舌撟而不能下,昨之得脫於虎口也,亦幸矣哉。常生言胭脂賊之著名者甚多,餘忘之矣,猶可記憶者書之左方: 飛飛兒,能平地躍起丈餘,橫身空中至數十步外植立於地。寡言笑,善飲敢,年十九尚未適人。其性頗嗜殺,美且勇,雄視諸女賊,遠近皆畏服之。常生曰:飛飛兒能上蒲州塔至第五層,騰空而下。其母故倡也,飛飛兒年十三,其母令待客寢不可,強之,即殺其母。劫掠時或傷人,必碎砍之以為樂,乃胭脂賊中之兇惡者。 決雲兒,足僅二寸許,以皮為鞋,走及奔馬。 紫雲來,好衣紫,上下內外,衣無一寸不紫者,善射弓矢,皆以紫染之。 錦上花,善用五色蹋索。 風中花,能于馬腹下騰轉,謂之鷂子翻身。 梨花雪,好衣白,善舞長槍。 桃花雪好衣紅,騎桃花點子馬。 閃電光,即李氏翠娃。 一堆雪,即小雲娃。 神臂弓,即玉娃。 此外尚有所謂一條紅、半天雷、單飛燕、雙飛燕、鬧蛾兒、一天星之類,餘以其名不雅馴,不復紀載。常生曰:「若十日不雨、人情皇皇,其害有不可言者,得雨三寸,則家給人足,此輩可即解散矣。」 昨宿赤水,風雨大作,至曉未止,不能起身逆旅。雲雨可一尺餘,半年來所未見也。更問此雨可及百裡外否?答雲,華山皆彌漫不見,雨能至千里。餘深為平陽人幸之,亦深為胭脂賊幸之也。 三月四日二更書此志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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