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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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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事部三 古人君即位,稱元年而已,未有年號也,故諸侯之國,各稱其君之年,而天子正朔,反置之若罔聞知。不知當時律曆之頒,往來文告之詞,以何為准?蓋夫子作《春秋》亦已仍其國史之舊矣。自秦始皇立郡縣,而民知有王,漢武帝建年號而民知有朔,萬世之後,一統之治,威令行於山陬海隅者,二君之功也。至於廢井田,築長城,行夏時,表六經,皆為後人遵守而不能易,非有絕世之識獨俞之識,何以與此?而經生談無道主,動以為口實,不亦冤乎? 年號之改,莫數于武氏;其次則唐高宗、漢武帝;又其次則宋仁宗也。武氏在位二十二年,至十六改元,朝令夕更,直以為戲耳。高宗三十年中,而十五改元,蓋自總、章儀鳳以後,政自牝雞出矣。漢武、宋仁俱四十餘年,而武改元者十一,仁改元者九。其中或以人事,或以符應,多不過七八年,少至一二年而遽改,何不經之甚也?古今不易年號者,惟漢明帝、隋煬帝、唐高祖、太宗、憲宗、宣宗、懿宗,而享祚不永者不與焉。夫元者,始也。人無二始,帝無二元,而況十數乎?我國家列聖相承,惟於即位之逾年改元,終身不易,亦可謂卓越千古矣。 宋太祖改元乾德後,因與蜀王衍年號相同,有「宰相須用讀書人」之語,然國朝永樂,則張遇賢、方臘已再命之,二人又皆篡賊之靡,何當時諸公失於詳考耶?至於正德,亦同夏乾順之號。而自古以正為號者多不利,如梁正平、天正,元至正之類,為其文一而止也。武皇帝雖終享天位,而海內多故,青宮無出,統卒移之興邸,命名之始,可不慎哉?隆慶亦州郡名,改元之後,複令改州,此亦華亭不學之故也。 凡帝王之命名,不以山川郡邑,為其易犯也。梁蕭正德改元正平,識者笑之。我朝建文之號,亦同禦名。不知方、黃諸君,何鹵莽乃爾?今上即位,改河南之禹州,同禦諱也,而皇太子諱又同縣名。與其更易於後,孰若慎重于初乎?此亦禮臣之過也。 古者嫌名不諱,宋則並諱之矣。國朝雖無諱例,而亦有二字俱犯嫌名者。如吾邑之長樂,政與皇太子諱音相同,不知將來當事者,何以處之?姑記以俟它日。 三代之法,有必不可行者,井、田、封建是也。井田無論已,封建以厚骨肉,甚善也,然各守其疆,政令不一,一不便;本支既繁,賢愚異類,二不便;國有大小,遂啟爭端,三不便;盛時制馭,猶懷不逞,委裘之際,將若之何,四不便。且周之制,但俞業時一分封耳,子孫之兄弟無尺寸之地也。同聚王畿,其麗不億千里之內,何以容之?朝帶之亂,勢使然也。自秦之後,一複於漢,而有吳、楚之亂,再複于國初,而有靖難之師,國之利器,不可以假人審矣! 處宗藩之法,莫厚於本朝,而亦莫不便於本朝。唐、宋宗室,不胙茅土,其賢能者皆策名仕籍,自致功業,而國家亦利賴之,但賢者少而不肖者多。天衍懿親,至與齊民為伍,亦稍過矣。宋時宗室散處各郡縣,入籍應試在京師者別為玉牒。所籍至紹興十一年,從程克俊言,以所考合格宗室,附正奏名殿試。其後雜進諸科與寒素等,而宦績相業亦相望不絕書。國朝親王而下,遞降為郡王、將軍、中尉、庶人,雖十世之外猶贍以祿,恩至渥也,而禁不得與有司之事,不得為四民之業。二百年來,椒聊蕃息幾二十萬,食租衣稅,無所事事,而薄祿鬥粟不足糊口,遂至有懷不肖之心,親不韙之行者矣。今天下宗室之多莫如秦中、洛中、楚中,賢者賦詩能文,禮賢下士,而常鬱鬱有青雲無路之歎。至於不肖者、貧困者,鶉衣行乞,椎埋亡命,無所不至,有司不敢詰,行旅不敢抗也。日復一日,人愈眾而敝愈極,當事者猶泄泄然,不立法以通之,可乎? 祖宗九廟,親盡亦祧子孫,五世之後,無複降殺,非法也。世祿之子,猶望象賢,天衍玉牒,不許入仕,非情也。故宗藩之庶,遞殺至於庶人,極矣。庶人之外,祿可裁也,法可行也,禁可寬也,讀書者許在各郡縣入籍應試,其它力農商賈,任其所之,奸盜詐偽,有司以三尺繩之,大辟以上,奏聞可也,此處宗藩之第一義也。 國朝立法太嚴,無論宗室,即駙馬儀賓,不許入仕,其子不許任京秩。此雖別嫌明微之道,亦近於矯枉過正者矣。即如戶部一曹,不許蘇、松及浙江、江右人為官吏,以其地賦稅多,恐飛詭為奸也。然弊孔蠹竇,皆由胥役。官吏遷轉不常,何知之有?今戶部十三司胥算,皆吳、越人也,察秋毫而不見其睫,可乎?祖制既難遽違,而積弊又難頓更,故當其事者默默耳。 國朝駙馬尚主皆不用衣冠,子弟但于畿輔良家,或武弁家,擇其俊秀者尚主之。後即居甲第,長安邸中,錦衣玉帶,與公侯等。其父封兵馬指揮文林郎,母封孺人而已。駙馬雖貴為禁臠,然出入有時,起居有節,動作食息,不得自由。而你姆閹豎之老者,威震六宮,掌握由己,都尉反俯首聽節制,凡事務結其心,稍不如意,動生讒間,近日如冉都尉興讓可鑒也。 冉都尉所尚主乃皇貴妃之女,上素所鍾愛者,伉儷甚篤,無間言。你媼梁盈女恃其威福,每事動行節制,冉不善也。又恃宮中愛{鞏耳},時與齟齬。一日,漏下二鼓,都尉自外入,傳呼開邸中門故事。中門非你媼不開,盈女不時至,都尉排闥而入。有頃,盈女至,出誶語,都尉乘醉擊之,翌日入朝奏聞,盈女率其黨數十人,伏闕下,耍而毆之幾死。上不知也,且怒都尉狂率,冉遂棄衣冠,從間道歸裡。上益震怒,遣緹騎跡之,奪其父母爵祿,廷中大小臣工力諫,俱不報。冉既自歸,上怒不解,謫羈太學習禮,自壬子冬至今半載,尚未得與公主相見也。時論以冉固未得善處之方,而你媼一老宮婢,遂能煬灶蔽明,熒惑主聰,一至於此。蓋床第之言易入,浸潤之譖難防,故使椒房失其寵,結縭隳其愛。舉朝之臣工不足敵一婦人,亦異事矣。考之史乘所載,若王敦懾氣,桓溫斂威,真長佯愚以求免,子敬炙足以違詔,王偃倮露於北階,何 瑀投驅于深井,蓋自漢、晉以來,相沿至於今日,未之有改也,冉蓋不幸而遇其變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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