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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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以淡為上,苦冽次之,甘者最下。青州從事,向擅聲稱,今所傳者,色味殊劣,不勝平原督郵也。然從事之名,因青州有齊郡,藉以為名耳。今遂以青州酒當之,恐非作者本意。 京師有薏酒,用薏苡實釀之,淡而有風致,然不足快酒人之吸也。易州酒勝之,而淡愈甚。不知荊高輩所從遊,果此物耶?襄陵甚冽,而潞酒奇苦。南和之刁氏,濟上之露,東郡之桑落,濃淡不同,漸于甘矣,故眾口雖調,聲價不振。 京師之燒刀,輿隸之純綿也,然其性凶慘,不啻無刃之斧斤。大內之造酒,閹豎之菽粟也,而其品猥凡,僅當不膻之酥酪羊羔。以脂入釀,呷麻以口為手,幾於夷矣,此又儀狄之罪人也。 江南之三白,不脛而走半九州矣,然吳興造者勝於金昌,蘇人急於求售,水米不能精擇故也。泉冽則酒香。吳興碧浪湖、半月泉、黃龍洞諸泉皆甘冽異常,富民之家多至慧山載泉以釀,故自奇勝。 「雪酒金盤露」,虛得名者也,然尚未墜惡道;至蘭溪而濫惡極矣。所以然者,醇釅有餘,而風韻不足故也。譬之美人,豐肉而寡態者耳。然太真肥婢,寵冠椒房,金華酤肆,戶外之屨常滿也,故知味者實難。 閩中酒無佳品。往者,順昌擅場,近則建陽為冠。順酒卑卑無論,建之色味欲與吳興抗衡矣,所微乏者,風力耳。 北方有葡萄酒、梨酒、棗酒、馬奶酒,南方有蜜酒、樹汁酒、椰漿酒,《酉陽雜組》載有青田酒;此皆不用曲蘖,自然而成者,亦能醉人,良可怪也。 荔枝汁可作酒,然皆燒酒也。作時,酒則甘,而易敗。邢子願取佛手柑作酒,名佛香碧,初出亦自馨烈奇絕,而亦不耐藏。江右之麻姑,建州之白酒,如飲湯然,果腹而已。 《鄱陽為酒賦》曰:「清者為酒,濁者為醴。清者聖明,濁者頑。」此唐人中聖之言所自出也。但醴酒醇甘,古人以享上客。楚元王嘗為穆生設醴,豈得謂之頑?」蓋善飲酒者,惡甘故也。 唐肅宗張惶後以雲腦酒進帝,欲其健忘也。順宗時,處士伊初玄入宮,飲龍膏酒,令人神爽也。此二者正相反。(《酉陽雜俎》:鶻生三子,一為玄即鴟字。) 古人量酒多以升、鬥、石為言,不知所受幾何。或雲米數,或雲衡數。但善飲有至一石者,其非一石米及百斤明矣。按《朱翌雜記》雲:「淮以南酒皆計升:一升曰爵,二升曰瓢,三升曰觶。」此言較近。蓋一爵為升,十爵為鬥,百爵為石。以今人飲量較之,不甚相遠耳。 宋楊大年于丁晉公席上舉令雲:「有酒如線,遇斟則見。」丁公雲:「有餅如月,遇食則缺。」 紅灰,酒品之極惡者也,而坡以「紅友勝黃封」;甜酒味之最下者也,而杜謂「不放香醪如蜜甜」。固知二公之非酒人也。 今人以秀才為措大。措者,醋也,蓋取寒酸之味。而婦人妒者,俗亦謂之吃醋,不知何義。昔範質謂人能鼻吸三鬥醇醋,便可作宰相。均一醋也,何男子吸之便稱德量,而婦人吃之反為娟嫉之名耶?亦可笑之甚也。 劉禹錫《寒具》詩雲:「纖手搓來玉數尋,碧油搓出嫩黃深。夜來春睡無輕重,壓匾佳人纏臂金。」則為今之饊子明矣。宋人因林和靖《寒食詩》有寒具,遂解以為寒食之具,安知和靖是日不嘗饊子耶? 禮有醢醬、卵醬、芥醬、豆醬,用之各有所宜,故聖人不得其醬不食。今江南尚有豆醬,北地則但熟面為之而已,寧辦多種耶?又桓譚《新論》有廷醬;漢武帝有魚腸醬;南越有藥醬;晉武帝《與山濤書》致魚醬;枚乘《七發》有芍藥之醬;宋孝武詩有匏醬;又《漢武內傳》有連珠雲醬、玉津金醬;《神仙食經》有十二香醬;今閩中有蠣厲醬鱟醬、蛤蜊醬、蝦醬;嶺南有蟻醬。則凡聶而切之醃藏者概謂之醬矣,乃古之醢,非醬也。 羹之美者,則彭{鏗}之斟雉,伊尹之烹鵠,陳思之七寶,明皇之甘露。黃頷之臛,虞所遺;倉庚之肉,郗氏止妒。元和之龍,東郡之梟。子公以黿亂鄭,子期以羊覆國。鮑能救伍,熊可亡紂。至以贊皇一杯,費錢三萬,暴殄極矣。彼千里{茭菰,碧澗香芹,杜雲「錦帶蘇制,玉糝羅浮之骨董。」洪州之樂道,箕季之瓜匏,竇儼之雙暈,仰山之道場,陶家之十遠,吳淑玉杵之詠,相如露葵之賦,僅果措大之腹,難入八珍之譜;臨海之猴頭,交趾之不錄,嶺南之象鼻,九真之蠶蛹,俗已近夷,不如藜藿。 今大官進禦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濃厚為勝耳。不獨今日為然也。《周禮》:「王之膳以八珍。」八珍者:淳熬也,淳母也,炮豚也,炮牂也,搗珍也,漬也,熬也,肝賢也。此皆燥腸之鴆毒,焦胃之斧斤也。其它風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百有二十品,醬用百有二十甕。然口不嘗藜藿之味,目不視鹽菽之祭,徒以耗津液,滑天和耳。曾謂周公作法於儉,而肯饕餮訓後世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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