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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卷十一·物部三

  古人造茶,多舂令細末而蒸之。唐詩「家僮隔竹敲茶臼」是也。至宋始用碾。揉而焙之,則自本朝始也。但揉者,恐不若細末之耐藏耳。

  蘇才翁與蔡君謨鬥茶,蔡用惠山泉水,蘇茶稍劣,改用竹瀝水煎,遂能取勝。然竹瀝水豈能勝惠泉乎?竹瀝水出天臺,雲彼人將竹少屈,而取之盈甕,則竹露,非竹瀝也。若醫家火逼取瀝,斷不宜茶矣。

  閩人苦山泉難得,多用雨水,其味甘,不及山泉,而清過之。然自淮而北,則雨水苦黑,不堪烹茶矣。惟雪水,冬月藏之,入夏用,乃絕佳。夫雪固雨所凝也,宜雪而不宜雨,何故?或曰:北地屋瓦不淨,多穢泥塗塞故耳。

  宋初閩茶,北苑為之,最初造研膏,繼造臘面;既又制其佳者為京挺,後造龍鳳團而臘面廢;及蔡君謨造小龍團,而龍鳳團又為次矣。當時上供者,非兩府禁近不得賜,而人家亦珍重愛惜。如王東城有茶囊,惟楊大年至,則取以具茶,它客莫敢望也。元豐間造密雲龍,其品又在小團之上。今造團之法皆不傳,而建茶之品亦還出吳會諸品之下。其武夷、清源二種,雖與上國爭衡,而所產不多,十九饞鼎,故遂令聲價靡不復振。

  今茶品之上者,松蘿也,虎丘也,羅芥也,龍井也,陽羨也,天池也,而吾閩武夷、清源、鼓山三種可與角勝。六合、雁蕩、蒙山三種,祛滯有功,而色香不稱,當是藥籠中物,非文房佳品也。

  閩,方山、太姥、支提,俱產佳茗,而製造不如法,故名不出裡閈。餘嘗過松蘿,遇一制茶僧,詢其法,曰:「茶之香原不甚相遠,惟焙者火候極難調耳。茶葉尖者太嫩,而蒂多老。至火候勻時,尖者已焦,而蒂尚未熟。二者雜之,茶安得佳?」松蘿茶制者,每葉皆剪去其尖蒂,但留中段,故茶皆一色,而功力煩矣,宜其價之高也。閩人急於售利,每斤不過百錢,安得費工如許?即價稍高,亦無市者矣。故近來建茶所以不振也。

  宋初團茶,多用名香雜之,蒸以成餅;至大觀、宣和間,始制三色芽茶,漕臣鄭可間制銀絲冰芽,始不用香,名為勝雪。此茶品之極也。然制法方寸新钅誇,有小龍蜿蜒其上,則蒸團之法尚如故耳。又有所謂白茶者;又在勝雪之上,不知制法雲何,但雲崖林之間,偶然生出,非人力可到,焙者不過四五家,家不過四五株,所造止於一二 銙而已。進禦若此,人家何由得見?恐亦菖<蜀犬>之嗜,非正味也。

  《文獻通考》:「茗有片有散。片者即龍團舊法,散者則不蒸而乾之,如今之茶也。」始知南渡之後,茶漸以不蒸為貴矣。

  古時之茶,曰煮,曰烹,曰煎。須湯如蟹眼,茶味方中。今之茶惟用沸湯投之,稍著火,即色黃而味澀,不中飲矣。乃知古今之法。亦自不同也。

  昔人喜鬥茶,故稱茗戰。錢氏子弟取上瓜,各言子之的數,剖之以觀勝負,謂之瓜戰。然茗猶堪戰,瓜則俗矣。

  薛能《茶詩》雲:「鹽損添常戒,薑宜煮更黃。」則唐人煮茶多用薑、鹽,味安得佳?此或竟陵翁未品題之先也。至東坡《和寄茶詩》雲:「老妻稚子不知愛,一半已入薑鹽煎。」則業覺其非矣。而此習猶在也,今江右及楚尚,人有以薑煎茶者,雖雲古風,終覺未典。

  以綠豆微炒,投沸湯中,傾之,其色正綠,香味亦不減新茗。宿村中覓茗不得者,可以此代。

  北方柳芽初茁者,采之入湯,雲其味勝茶。曲阜孔林楷木,其芽可烹。閩中佛手柑、橄欖為湯,飲之清香,色味亦旗槍之亞也。

  昔人謂:「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味。」蒙山在蜀雅州,其中峰頂尤極險穢,蛇虺虎狼所居,得采其茶,可蠲百疾。今山東人以蒙陰山下石衣為茶當之,非矣。然蒙陰茶性亦冷,可治胃熱之病。

  凡花之奇香者皆可點湯。《尊生八箋》雲:「芙蓉可為湯。」然今牡丹、薔薇、玫瑰、桂菊之屬,采以為湯,亦覺清遠不俗,但不若茗之易致耳。

  酒者扶衰養疾之具,破愁佐藥之物,非可以常用也。酒入則舌出,舌出則身棄,可不戒哉?

  人不飲酒,便有數分地位。志識不昏,一也;不廢時失事,二也;不失言敗度,三也。餘嘗見醇謹之士,酒後變為狂妄,勤渠力作,因醉失其職業者,眾矣。況於醜態備極,為妻孥所姍笑,親識所畏惡者哉?《北窗瑣言》載:「陸相,有士子修謁,命酌,辭以不飲。陸曰:『誠如所言,已校五分矣。』」蓋生平悔吝有十分,不為酒困,自然減半也。

  吾見嗜酒者,晡而登席,夜則號呼,旦而病酒,其言動如常者,午未二晷耳。以晝夜而僅二晷,如人則壽至百年,僅敵人二十也。而舉世好之不已,亦獨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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