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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橘渡淮而北,則化為枳,故《禹貢》楊州厥包,橘柚錫貢,蓋以其不耐寒,故包裹而致之也。然柚似柚而大,其味甚酸,與橘懸絕,乃得附橘著名幸矣。《廣志》曰:「成都有柚大如鬥。」今閩、廣有一種如瓜者,方言謂之■,蓋其蒂最牢,任風拋擲而不墜也,其色味彌劣矣。

  環柚花白色似玉蘭,其香酷烈,諸花無與敵者,壬子上巳,余與喻正之郡守禊飲郊外十裡之中,異香逆鼻,諸君詫以為奇。餘笑謂:「此柚花也。形質既粗,色味複劣,故雖有奇香,無賞之者。」眾采而遞嗅之,果然。夫香壓眾花,而名不出裡閈,余至今尚為此君扼腕也。

  合歡蠲忿,萱草忘憂,此寄興之言耳。萱草豈能忘憂?而《詩》之所謂諼草,又豈今之萱草哉?羅氏曰:「諼,忘也。婦人因君子行役,思之不置,故言安得有善忘之草,樹之,使我漠然而無所思哉?」然而必不可得也。使果為萱草,何地無之,而乃有安得之歎耶!凡《詩》之言安得者,皆不可得,而設或擬托之詞也。後人以萱與諼同音,遂以忘憂名之。此蓋漢儒傳會之語,後人習之而不覺其非也。萱草一名鹿蔥,一名宜男。然鹿蔥晏元獻已辨其非矣。宜男,自漢相傳至今,未見其有明驗也。

  古人于瓜極重,《大戴禮夏小正》:「五月乃瓜,八月剝瓜。」《幽風》:「七月食瓜。」《小雅》:「中田有廬,疆場有瓜。」是剝是菹獻之皇祖。曾孫壽考,受天之。」今人醃瓜為菹,不可以享下賓,而況祭祖考乎?但古人之瓜亦多種類,非今之西瓜也。西瓜自宋洪皓始攜歸中國。自此而外,有木瓜、王瓜、金瓜、甜瓜。《廣志》所載,又有烏瓜、魚瓜、蜜筒瓜等十餘種。不知古人所雲食瓜的是何種?今人西瓜之外無有薦賓客會食者,漢陰貴人夢食敦煌瓜甚美。敦煌,西羌地也。豈此時西瓜已有傳入中國者,但不得其種耶?今時諸瓜,其色澤香味,豈複有出西瓜之上者?始信邵平五色,浪得名耳。

  《禮》:「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副,析也。既削之,又四析之,而巾覆焉)。為國君者華之,巾以(華中裂之,不四析也)。為大夫累之(累,裸也,謂不以巾覆也)。 疐之(謂不中裂,但橫斷去疐而已)。庶人咬之(不橫斷也)。」古人于一瓜之微,乃極其瑣屑若是,既菹以祭,便欲壽考受祜,而食之之法又各有等限,使不逾越,不知何意以此為訓?宜乎曹孟德有進一瓜而斬三妾之事也。

  匏亦瓜之類也,與瓠一種,而有甘苦之異。甘者為瓠,《詩》所謂「幡幡瓠葉」是也。苦者為匏不可食,但可用以渡水而已,《詩》所謂「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是也。故夫子謂子路:「吾豈匏瓜也哉?焉能觀而不食?」言但可之,觀而不可食也。注者乃以系於一處,而不能飲食解之,則凡草木之類皆然,何必匏瓜?此大可笑也。然匏、瓠,古亦通用。《廣雅》曰:「匏,瓠也。」惠子謂莊子:「魏王貽我五石之瓠。」則亦匏也。「河汾之寶,有曲沃之懸匏焉」;則亦瓠也。今人以長而曲者為瓠,短項而大腹者為葫蘆,即匏也,亦謂之壺。《幽風》:「八月斷壺。」冠子,「中流失船,一壺千金」是也。然則壺,嫩而甘者,亦可食,老而苦者,古人皆用以渡水,今人則用以盛水而已。與瓠形質既殊,其熟,瓠先而匏後,而古人通用之者,原一種也。(陸佃《埤雅》斷以為二種,固亦無害,乃釋匏,而又釋壺與瓠為三,誤矣。)

  余於市場戲劇中見葫蘆多有方者,又有突起成字為一首詩者,蓋生時板夾使然,不足異也。最後於閩中見一葫蘆,甚長,而拗其頸,結之若繩狀。此物甚脆,而蔓系於樹腹,又甚大,不知何以能結之?(或雲:此理之不可解者也。)

  《南州異物志》載:「蕉有三種最甘好者為羊角蕉;其一如雞卵;其一如藕子。」此皆芭蕉耳。今閩、廣蕉尚有數種:有美人蕉,樹葉皆似芭蕉而稍小,開花殷紅鮮麗,千葉如槌,經數月不凋謝,摘置瓶中,以水漬之,亦可經一兩月也。此蕉最佳,書齋中多植之。有鳳尾蕉,其木粗巨,葉長四五尺,密比如魚刺然,高者亦丈餘。又有番蕉,似鳳尾而小,相傳從流求來者,雲:「種之能辟火患。」

  美人蕉,華而不實,吳、越中無此種。顧道行先生移數本至家園植之,花時賓朋親識,賞者如雲,以為從來未始見也。先生喜甚,以美蕉名其軒。今複二十餘年,不知何如耳。番蕉,雲是水精,故能辟火,將枯時,以鐵屑糞之,或以鐵丁釘其根,則復活,蓋金能生水也,物性之奇有如此者。植盆中不甚長,一年才落一下葉,計長不能寸也。亦不甚作花,餘家畜二本,三十年中,僅見兩度花耳。花亦似芭蕉,而色黃不實。

  曆考史傳所載果木,如所雲都念豬肉子、猩猩果、人面樹者,今皆不可得見,而今之果木又多出於紀載之外者。豈古今風氣不同,或昔有而今無,或未顯於昔而蕃衍於今也?今閩中有無花果,清香而味亦佳,此即《倦遊錄》所謂木饅頭者。又有一種,甚似皂莢,而實若蒸栗,土人謂之肥皂果,或雲即菩提果。至於佛手柑、羅漢果之類,皆不見紀載。山谷中,可充口實,而人不及知者,益多矣。

  牡丹,自唐以前,無有稱賞,僅《謝康樂集》中有「竹間水際多牡丹」之語,此是花王等一知己也。楊子華有「畫牡丹處極分明」之詩。子華,北齊人,與靈運稍相後。段成式謂隋朝《種植法》七十卷中,初不說牡丹,而《海山記》乃言煬帝辟地為西苑,易州進二十相牡丹,有赭紅、紅、飛來紅等名,何其妄也?自唐高宗後苑賞雙頭牡丹,至開元,始漸貴重矣。然牡丹原止呼木芍藥。芍藥之名,著於風人吟詠,而牡丹以其相類,依之得名,亦猶木芙蓉之依芙蓉為名耳。但古之重芍藥,亦初不賞其花,但以為調和滋味之具,而牡丹不適於口,古無稱耳。今藥中有牡丹皮,然惟山中單瓣赤色,五月結子者堪用,場圃所植,不入藥也。

  牡丹,自閩以北,處處有之,而山東、河南尤多。《埤雅》雲:「丹延以西及褒斜道中,與荊棘無別,土人皆伐以為薪。」未知果否也。余遇濮州曹南一路,百里之中,香風送鼻,蓋家家圃畦中俱植之,若蔬菜然。縉紳朱門,高宅空鎖,其中自開自落而已。然北地種無高大者,長僅三尺而止。餘在嘉興、吳江所見,乃有丈餘者,開花至三五百朵,北方未嘗見也。此花,唐、宋之時,莫盛於洛陽,今則徒多而無奇,豈亦氣運有時而盛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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