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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高潘州有疏節之竹,六尺而一節。黎母山有丈節之竹,臨賀有十抱之竹,南荒有芾竹,其長百丈。雲母竹一節可為船。永昌有漢竹,一節受一斛。羅浮巨竹,圍二十尺,有二十九節,節長二丈。此君,巨麗之觀,一至於此。

  篃竹,細竹也,長數尺許。其筍冬夏生,可食。近日黃白仲詩有「篃竹為椽」之語,誤矣。

  東南之美,有會稽之竹箭焉。竹自竹,箭自箭,乃二物也。《異物志》:「箭竹細小勁實,可為箭,故名之。」而竹之用多,又不獨為箭已也。

  移花木,江南多用臘月,因其歸根不知搖動也。《洛陽花木記》則謂秋社後九月以前栽之,蓋過此冱寒。亦地氣不同耳。獨竹於盛暑烈日中移,得其法,無不成長。蓋其堅貞之性,不獨耐寒,亦足敵暑。如有德之士,貧賤不移,富貴不淫也。

  竹名妒母,後筍之生必高前筍。竹初出土時,極難長,累旬不盈尺。逮至五六尺時,潛記其處,一夜輒尺許矣。

  武夷城高岩寺後有竹本出土尺許,分兩岐直上,此亦從來未見之種。按《宋史·五行志》,天禧間太平興國寺亦有此。而大中祥符間,黃州、江陵、武岡、晉原諸處且以祥瑞稱賀矣。(按陶穀《清異錄》載浙中有天親竹,皆雙岐,自是一種)

  芝蘭生於空穀,不以無人而不香,然芝實無香也。蘭,閩中最多,其于深山無人跡處,掘得之者,為山蘭,其香視家蘭為甚。人家所種,紫莖綠葉,花簇簇然。若謂一干一花,而香有餘者為蘭,一干數花,而香不足者為蕙,則今之所種皆蕙耳,而亦恐未必然也。即山谷中絕香之蘭,未見有一干一花者。吾閩,蘭之種類不一,有風蘭者,根不著土,叢蟠木石之上,取而懸之簷際,時為風吹,則愈茂盛,其葉花與家蘭全無異也。有歲蘭,花同而葉稍異,其開必以歲首,故名。其它又有鶴蘭、米蘭、朱蘭、木蘭、賽蘭、玉蘭,則各一種,徒冒其名耳。

  蘭最難種,太密則疫,太疏則枯;太肥則少花,太瘦則漸萎;太燥則葉焦,太濕則根朽;久雨則腐,久曬則病;好風而畏霜,好動而惡潔;根多則欲劇,葉茂則欲分;根下須得灰糞亂髮實之,以防蟲蚓,清晨須用櫛發油垢之手摩弄之,得婦人手尤佳,故俗謂蘭好淫也。須置通風之所,竹下池邊,稍見日影,而不受霜侵,始不夭折。故北方人以重價購得之,百計不能全活,亦其性然耳。古者,女子佩蘭,故內則曰:「婦或賜之蘭,則受而獻諸舅姑。」燕姑夢天與己蘭,文公遂與之蘭而禦之。《淮南子》曰:「男子植蘭,美而不芳,情不相與往來也。」則蘭之宜於婦人,其來久矣。

  古人于花卉似不著意,詩人所詠者,不過苤莒、卷耳、蘩之屬,其於桃李、棠棣、芍藥、菡萏,間一及之。至如梅、桂,則但取以為調和滋味之具,初不及其清香也。豈當時西北中原無此二物。而所用者皆其乾與實耶?《周禮》:「籩人八籩,乾{艸}與焉。」{艸}即梅也,生於蜀者謂之{艸}。《商書》:「若和羹汝作鹽梅。」則今烏梅之類是已。可見古人即生青梅未得見也,況其花乎?然《召南》有標梅之詠,今河南、關中,梅甚少也。桂蓄於盆盎,有間從南方至者,但用之入藥。未聞有和肉者。而古人以姜、桂和五味。《莊子》曰:「桂可食,故伐之。」豈不冤哉?然余宦西北十餘年,即生薑芽,亦不數見也。

  自暗香疏影之句為梅傳神,而後高人墨客,相繼吟賞不置。然玩華而忘實,政與古人意見相反。閩、浙二吳之間,梅花相望,有十餘裡不絕者,然皆俗人種之以售其實耳。花時苦寒,淩風雪於山谷間,豈俗子可能哉?故種者未必賞,賞者未必種,與它花卉不同也。

  菊於經,不經見,獨《離騷》有「餐秋菊之落英」,然不落而謂之落也,不賞玩而徒以供餐也,則尚未為菊之知已也。即芍藥,古人亦以調食。使今人為之,亦大殺風景矣。

  秦詩:「山有苞櫟,隰有六駁。」毛氏注以為駁馬,此固無害於義,但木中原有六駁,其皮青白,遠望之如獸焉,見崔豹《古今注》。且《詩》下章「山有苞棣。隰有樹遂。」據其文意,似皆指草木也。故陸機不從毛氏之說。雖詩人未必拘拘若此,但以為木則相屬,以為獸則相遠。且止言駁足矣,何必六也?鄭詩:「山有喬松,隰有游龍。」龍亦草名。古人之言,往往出奇若此,又豈得指為遊戲之龍乎?又宋時裡語曰:「斫檀不諦得莢<辶萊>,莢<辶萊>尚可得駁馬。」莢<辶萊>與六駁木相似,言伐檀而誤得莢<辶萊>,得莢<辶萊>而誤以為駁,得駁而誤以為駁馬,其去本來愈遠矣。此見羅願《爾雅·翼》為拈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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