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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閩人作室必用杉木,器用必用榆木,棺槨必用楠木,北人不盡爾也。桑、柳、槐、松之類。南人無用之者,北人皆不擇而取之,故梁棟多曲而不直,什物多窳而不致,坐是故耳。梗、楠、豫章,自古稱之,而冉木生楚、蜀者,深山窮穀,不知年歲,百丈之幹,半埋沙土,故截以為棺,謂之沙板。佳者,解之,中有文理,堅如鐵石。試之者,以暑月作合,盛生肉,經數宿,啟之,色不變也。然一棺之直,皆百金以上矣。夫葬,欲其速朽也,今乃以不朽為貴,使骨肉不得複歸於土,魂魄安乎?或以木之佳者,水不能腐,蟻不能穴,故為貴耳,然終俗人之見也。

  木之有癭,乃木之病也,而後人乃取其癭瘤,者,截以為器,蓋有癭而後有旋文,磨而光之,亦自可觀。但有南癭北癭之異:南癭多楓,北癭多榆;南癭蟠屈秀特,北癭則取其巨而多盛而已。余在燕市中,見癭杯有大如鬥者,後在一宗室,見以癭木為浴盆,此以大為貴也。南方磊塊百狀,或有自然耳。可執小僅如雞子者,此以小為貴也,政如北人賣大葫蘆種,謂可以為舟,而南人乃取如栗大者為扇墜。人之好尚不同如此,按劉子雲:「梗楠鬱蹙,以成縟錦之瘤。」則癭木之見重,自古然矣。

  夫子稱松柏後凋,蓋中原之地,無不凋之木也。若江南樹木花卉,淩冬不凋者,多矣。如荔枝、龍目、桂檜、榕栝、山茶之屬,皆經霜逾翠,蓋亦其性耐寒,非南方不寒也。至於蘭、菊、水仙,皆草本萎恭,當隕霜殺菽,萬木黃落之時,而色澤益媚,非性使然耶。

  俗言松三粒五粒。段成式雲:「粒當作鬣。」然亦不知醜鬣何義。又雲:「五鬣松皮不鱗。」今山中松,未見有不鱗者。段又雲:「欲松不長,以石抵其直下,便不必千年方偃然。」亦不儘然也。凡松,髡其頂,則不復長,旁幹四出,久即偃地矣。京師報國寺有松七八株,高不過丈許,其頂甚平,而枝幹旁出,至十餘丈者。數百莖矢,矯如游龍,然寺僧恐其折,每一干以一木支之,加丹堊焉。好事者攜酒上其頂,盤踞群坐。此亦生平所未嘗見也。(《澠水燕談》載亳州法相寺矮檜亦類此。)

  建州雲穀道中有數松,盤拿蹙縮,形勢殊詭。餘嘗過之,歡其生於荒僻,無能嘗者。又十數武,石碣表于道周,大書曰:「戰龍松。」朱晦翁筆也。追思往歲,過羅源山,路傍有石岩下覆,古樹虯枝,薈蔚其上,坐而樂之,徘徊土際,得一石刻曰:「才翁所賞樹石。」蓋蘇公為福守時所書也。乃知古人識鑒,其先得我心若此。而必鐫題以表之,則今人不能,亦不暇也。

  南昌翊聖觀有二松,相去五尺,合為一干,名為義松,余在福甯南峰庵。見二榕樹亦然,作門出入,其實非幹也,乃根耳。根初在土中,後入土愈深,土落而根出,怒卷如つ枝焉;土漸低,則根漸高,而成幹矣。今人有偽作連理樹者,皆用此也。若以此松為義,它木盡負心耶。

  嵩山嵩陽觀有古柏一株,五人聯手抱之,圍始合,下一石刻,曰「漢武帝封大將軍。」人但知秦皇之封松,而不知漢武之封柏也。又唐武后亦封柏五品大夫。

  北人于居宅前後多植槐、柳之類,南人即不爾,而閩人尤忌之。按桑道茂雲:「人居而木蕃者去之。木蕃則土衰,土衰則人病。今人忌之以此。」然術士之談,何足信也?上必膏沃,而後草木蕃,豈有木盛土衰之理乎?

  涿州之淶水道中有大桑樹,高十餘丈,蔭百畝,雲即昭烈舍前之桑也。自漢及今,千五百年矣,而扶疏如故。且其椹視常桑倍大,土人珍之,以相饋遺雲。余按蕭道成所住宅亦有桑樹高三丈許,狀如車蓋。道成好戲其下。兄敬宗謂之曰:「此樹為汝生也。」今宅既灰滅,而桑之有無,亦無人能知之者,信乎在人不在物也。

  古人墓樹多植梧、楸,南人多種松、柏,北人多種白楊。白楊即青楊也。其樹皮白如梧桐,葉似冬青,微風擊之,輒淅瀝有聲。故古詩雲:「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余一日宿鄒縣驛館中,甫就枕,即聞雨聲,竟夕不絕。侍兒曰:「雨矣。」餘訝之,曰:「豈有竟夜雨而無簷溜者?」質明視之,乃青楊樹也。南方絕無此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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