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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卷十·物部二

  松柏後凋,松柏未嘗不凋也,但於眾木為後耳。凡木皆以冬落葉,至春而後發葉,松柏獨以春抽新葉,既長而後舊葉黃落。今南中花木有不易葉者,皆然也。乃知聖人下字,不苟如此。

  王荊公字說雲:「松柏為群木之長,故松從公,猶公也;柏從白,猶伯也。」此說雖近有理,然實穿鑿松柏之字,直諧聲耳。五等之封,始於三代,而松柏之字,制於倉頡,寧預知後世有公伯之爵耶?且松字古作察,從公者,後世省文也。即且至微而從公,獼狙至劣而從侯,豈亦以蟲之長乎?

  槐者,虛星之精,晝合夜開,故其字從鬼。然《周禮》外朝之法。面三槐為三公之位。王荊公解槐黃中懷其美,故三公位之。吳《草廬注》雲:「槐懷也,可以懷遠人也。」春秋元命包雲:「槐之言歸也,古者,樹槐,聽訟其下,使情歸實也。」然則槐之從鬼,或為歸耳?

  洪武間,出內府所藏桃核示詞臣,核長五寸,廣四寸七分,前刻漢西王母賜漢武桃及宣和殿十字,塗以金。宋學士有蟠桃核賦。宇宙之間,固何所不有?但謂西王母賜漢武者,則誕妄無疑。此必宣和間黃冠偽為之以媚道君者耳。王黼盛時,廣求異物,有以桃核半枚獻者,中容米三四鬥,即此類耳。吾閩荔枝木,有人偽作桃核刻之者,歲久亂真,殆無以辨此,亦不可不知也。

  曲阜孔林有楷木,相傳子貢手植者。其樹十餘圍,今已枯死。其遺種延生甚蕃,其芽香苦,可烹以代茗,亦可乾而茹之。其木可為笏枕及棋枰雲。敲之,聲甚鄉而不裂,故宜棋也。枕之無惡夢,故宜枕也。此木殊方不可知,以餘所經他處,未有見之者,亦聖賢之遺跡也。而守土之官,日逐採伐制器,以充饋遺,今其所存寥寥,反不及商丘之木,以不才終天年。不亦可恨之甚哉!

  余在嶧山見禹時孤桐,於曲阜見孔子手植檜及子貢手植楷木,於閩雪峰見唐時枯木庵,而枯木庵質紋形色政與嶧陽孤桐相類,色如黃金,而皮作斷紋,不問,知為數千年物也。二處寺僧守護甚嚴,故至今無恙。楷木已朽腐斷折,獨留根幹丈餘。檜非聖人手植者,乃其遺種也。經金兵火,廟宇樹木,盡為煨燼,而檜複挺一枝於東廡間,經今又五六百年矣,不生不滅,孑然獨聳,數十年間,輒一發生,且其紋左旋而上,無傍枝,此為異耳。按孔林十裡中,雲木參天,上無鳥巢,無鴉聲,下無荊棘、蒺藜、刺人之草。聖人生前不語怪,乃身後著靈異若此,豈亦以神道設教耶?抑或有地靈呵護之也!

  孔廟中檜,曆周、秦、漢、晉幾千年,至懷帝永嘉三年而枯。枯三百有九年,子孫守之不敢動,至隋恭帝義甯元年複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乾封二年再枯。枯三百七十四年,至宋仁宗康定元年複榮。至金宣宗貞二年兵火摧折,無複孑遺。後八十二年,為元世祖三十一年,故根復發於東廡頹址之間,遂日茂盛,翠色蔥然。至我太祖洪武二年己巳,凡九十六年,其高三丈有奇,圍四尺許。至弘治己未,為火所焚。今雖無枝葉,而直幹挺然,不朽不摧,生意隱隱,未嘗枯也。聖人手澤,其盛衰關於天地氣運,此豈尋常可得思議乎?

  五嶺之間多楓木,歲久則生癭瘤。一夕,遇暴雷驟雨,其贅長三五尺,謂之楓人。越巫取之作術有通神之驗,此亦樟柳神之類也。一雲:「取不以法,則能化去。」故曰:「老楓化為羽人。」政謂此耳。

  建甯行都司有豫章木,其中空,可設數席。余在福甯,龍泉庵後有榕木,木其中亦可盤坐五六人,枝梢寄生,大可數十圍。方廣岸有木自深坑出,直至岸頂,寺僧自巔垂ㄌ縋下度之,得三十丈雲,而幹不甚巨,半岸視之,殊不覺其長也。

  宋時寢殿巨材謂之模枋。模枋者,人立其兩旁不相見,但以手摸之而已。今之皇木徑亦逾丈,其最中為棟者,每莖價近萬金,而舁拽之費不與焉。然川貴箐峒中亦不易得也。

  嘗見采皇木者言深山窮穀之中,人跡不到,有洪荒時樹木,但荒穢險絕,毒蛇鷙獸,出入山中,蛛蜘大如車輪,垂絲如ㄌ,骨虎豹食之。采者以天子之命諭祭山神,縱火焚林,然後敢入。其非王命而入者,不惟橫罹患害,即求之終年,不得一佳木也。

  榕木,惟閩、廣有之,而晉安城中最多,故謂之榕城,亦曰榕海。雲:「其木最易長,折枝倒埋之,三年之外,便可合抱,柯葉扶疏,上參雲表,大者蔽虧百畝,老根蟠拿如石焉。木理邪而不堅,易於朽腐。十圍以上,其中多空。」此《莊子》所謂以不才終天年者也。閩人方言亦謂之松按「松」字,古作「{容木}」,則亦與「榕」通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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