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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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之小而可愛者莫如蟻,其占候似智,其兼弱似勇,其呼類似仁,其次序似義,其不爽似信,有君臣之義焉,兄弟之愛焉,長幼之倫焉。人之不如蟻者多矣。故淳於棼縱酒遺世,而甘為之婿,亦有激之言也。 人有掘地得蟻城者,街市屋宇,樓堞門巷,井然有條。《唐五行志》:「開成元年,京城有蟻聚,長五六十步,闊五尺至一丈,厚五寸至一尺。」可謂異矣。蜂亦有之。 蟻有黃色者,小而健,與黑者鬥,黑必敗,僵屍蔽野,死者輒舁歸穴中,喪亂之世,戰骨如麻,人不及蟻多矣。又有黑者長寸許,最強,螫人痛不可忍,亦有翼而飛者。 吉蜣轉丸以藏身,未嘗不笑蟬之槁也;蜘蛛垂絲以求食,未嘗不笑蠶之烹也。然而清濁異致,仁暴殊科,故君子甯饑而清,無飽而濁。甯成仁而殺身,無縱暴以苟活。 蟬之為蜣螂,孑孑之為蚊也,不善變者也;盲鼠之為蝙蝠也,田鼠之為β也,善變者也;雉之為蜃也,雀之為蛤也,有情而之無情也;腐草之為螢也,朽麥之為蛾也,無情而之有情也。 《淮南子》曰:「孑孑為虻。」孑孑,今雨水中小蟲也,其形短而屈,群浮水面,見人則沉。其行一曲一直,若無臂然,故名之孑,無右臂也;孑無左臂也。一作孑孑,音吉厥,或作蛣蟩。稍久則浮水上,而為蚊矣。葛稚川曰:「蠓蠛之育於醯醋,芝欞之產於枯木,蛣蟩之滋於泥淤,翠蘿之秀於松枝:彼非四時所創匠也。」言皆因物成形,自無而有耳。 天地間氣化形化,各居其半。人物六畜,胎卵而生者,形化者也。其它蚤虱、覃蠹、科鬥、子方之屬,皆無種而生;既生之後,抱形而繁,即殄滅罄盡,無何複出。蓋陰陽氤氳之氣,主於生育,故一經薰蒸醞釀,自能成形,蓋即陰陽為之父母也。 水馬逆流水而躍,水日奔流,而步不移尺寸。兒童捕之,輒四散奔逃。惟嗜蠅,以發系蠅餌之,則擒抱不脫,釣至案幾而不知也。 「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謂負它子作己子也,故人以過房子為螟蛉。此語相沿至今。然蜾蠃實非取它物為子也,乃放卵窠中,而殺小蟲以飼之耳。陶隱居爾雅注雲:「蠮螉銜泥竹壁,及器物作房,生子如粟米,乃捕取草上蜘蛛,滿中塞之,以俟其子為糧。」此語鑿鑿有據,足破千古之誤。且《詩》但言「蜾蠃負之」,未言其作己子也,則揚子雲「類我」之說誤之也。 壁虱有越街而齧人者,《夷堅志》載之詳矣。閩中有一獄中,壁虱最多,諸囚苦之,每晴明搜求,了不可得。一獄卒以昧爽出,見市上有黑道如線,視之,虱也,從獄中出,越大門,過市西一賣餅家壚下匿焉,餅家久且致富,卒乃白官,發壚得數鬥,燔殺之,臭聞十數裡。自此獄中得蘇,而賣餅家遂敗落矣。壁虱,閩中謂之木虱,多杉木中所生,治者以麥槁燒灰水淋之。 江南壁虱多生木中,惟延綏生土中,遍地皆是也。入夜則緣床入幕,噆人遍體成瘡。雖徙至廣庭,懸床空中,亦自空飛至。南人至其地,輒宛轉叫號,不可耐,無計以除之也。 治蚤者以桃葉煎湯澆之,蚤盡死。治頭蝨者,以水銀揉發中。其大要在掃灑沐浴而已。然人有善生虱者,雖日鮮衣名香,終不絕。俗傳久病者,忽無虱必死,其氣冷也。 書中蠹蛀,無物可辟,惟逐日翻閱而已。置頓之處,要通風日,而裝潢最忌糊漿厚裱之物。《宋書》多不蛀者,以水裱也。日曬火焙固佳,然必須陰冷而後可入笥,若熱而藏之,反滋蠹矣。 蚺蛇大能吞鹿,惟喜花草婦人。山中有藤名蚺蛇藤,捕者簪花衣紅衣,手藤以往,蛇見輒凝立不動,即以婦人衣蒙其首,以藤縛之。其膽護身,隨擊而聚。若徒取膽者,以竹擊其一處,良久,利刀剖之,膽即落矣。膽去而蛇不傷,仍可縱之。後有捕者,蛇輒逞腹間創示人,明其已被取也。其膽噙一粟於口,雖拷掠百數,終不死,但性大寒,能萎陽道,令人無子。嘉禾沈司馬思孝廷杖時,有遺之者,遂得不死,而常以艱嗣為慮;越二十餘年,始得一子,或雲其氣已盡故耳。 蛇油可合朱砂,能令印色隱起不蘸。 蜈蚣長一尺以上則能飛,龍畏之,故常為雷擊。一雲:「龍欲取其珠也。」餘親見人懸食器於空中者,去地七尺許,一大蜈蚣盤旋窺伺,無如之何,良久,於地下作勢,頭尾相就,如彎弓狀,一奮擲而上,即入器中矣。 三吳有鬥促織之戲,然極無謂。鬥之有場,盛之有器,必大小相配,兩家審視數四,然後登場決賭。左右袒者,各從其耦。其賭在高架之上,只為首二人得見勝負,其為耦者,仰望而已。未得一寓目,而輸直至於千百不悔,甚可笑也。 促織,惟雌者有文采,能鳴健鬥,雄者反是。以立秋後取之,飼以黃豆麋,至白露則夜鳴求偶,然後以雄者進,不當意,輒咋殺之。次日,又以二雄進,又皆咋殺之,則為將軍矣。咋殺三雄,則為大將軍,持以決鬥,所向無前。又某家有大將軍,則眾相戒莫敢與鬥,乃以厚價潛售它邑人。其大將軍鬥止以股,一踢之遠去尺許,無不麋爛,或當腰咬斷,不須鬥也。大將軍死,以金棺盛之,將軍以銀瘞于原得之所,則次年複有此種,不則無矣。(促織之能鬥者實雄,上說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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