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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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熊、羆之屬,世亦稀見。江南多豺、虎,江北多狼。狼雖猛不如虎,而貪殘過之,不時入村落,竊取小兒,銜之而趨。豹,凡遇一虎,逐之,雖數晝夜不舍,必得而後已。故虎、豹常以比君子,而豹狼常以比小人也。 萬曆壬子十月,有能見於福州之平山,二樵子過之,不識,以為豬也,逐之,熊人立而爪樵者。眾呼逐之,躍出城外,竄大樹上。官聞,遣兵捕之。土人素未識熊,懼之甚,圍而遠射之,莫能中,中者輒為所接,折而擲之。良久,一裨將至,始曰:「些山中習熊,力止敵一壯夫耳,無畏也。」直到樹下,彀矢一發而殪。郡向未有此獸,又入城中,亦一異事也。熊於字為能火,可無祝融之慮乎? 昭武謝伯元言:「其鄉多熊。熊勢極長,每坐必抓土為窟,先容其勢,而後坐。山中人尋其窟穴,見地上有巨孔者,以木為桎梏,施其上,而設機焉。熊坐,機發,兩木夾其莖,號呼不能複起,土人即聚而擊之,至死不能動也。 熊行數千裡外,每宿必有窩,山中人謂之熊館。虎則百里之外,輒迷不返。 鹿之屬則有麋,有麇,有麝,有麈,有{鹿音};猴之屬則有犬然,有猿,有,有犬瞿;狐之屬則有狸,有貉,有獾;鼠之屬則有貂,有{厥蟲},有匯,有鼷,有鼯,有<鼠炎>,有鼢。然{鹿}似羊而從鹿,隹似猿而從蟲,鯪鯉似獺而從魚,古人作字當別有取義也。麇之性怯,飲水見影,無不驚奔,故人食其心者,多忄匡怯,不知所為。{厥蟲}鼠前而兔後,趨則頓,走則顛,故常與邛邛距虛比。即有難,邛邛距虛負之而走。{厥蟲}齧得甘草,必以遺邛邛距虛也。號為比肩獸。然世未嘗見之。宋沈括使契丹,大漠中有跳兔,形皆兔也,而前足才寸許,後足則尺許,行則跳躍,止則僕地,此即{厥蟲}也,但又未見邛邛距虛耳。物之難博如此。狼亦負狽。今狼恒見,而狽不恒見也。 騾之為畜,不見於三代,至漢時始有之,然亦非中國所產也。匈奴北地,馬驢遊牝,自相交合而生。今北方以為常畜,其價反倍于馬矣。《爾雅翼》曰:「騾股有鎖骨,故不能生。」俗又言:「騾骨無髓,故不能交合生子。」皆非也。 騾本驢馬野合所成,非本質也。交而生子,又不類父,大僅如孛,不堪乘載,故人禁之,不令交耳。漢元康中,龜茲王娶烏孫公主女,自以尚漢外孫,衣服制度皆半仿中國。胡人相謂曰:「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者,所謂 騾也,今作騾。《說文》曰:「騾,驢父馬母也。駃騠,馬父驢母也。」然駃騠為神駿,而騾為賤畜,可見人物稟氣于父,不稟氣於母也。又驢父牛母謂之馲𩢷,見玉篇。 《拾遺記》雲:「善別馬者,死則破其腦視之,色如血者,日行萬里;黃者,日行千里。」夫馬已死矣,別之何為?別而至於破腦,尚為善別馬乎?此亦可笑之甚者也。 余在齊久,其地多狼,多蝟,多獾,多鼠狼。獾如犬,穴地中,常以夜定出田野覓食,雞鳴即還,其行皆有熟路。土人覓其穴,置于穴口,雞鳴時縱大嗾之,奔而入穴,即獲焉。其肉盾甚,不能多啖也。鼠狼雖小,而竊食雞、鴿之類,一齧即斷其喉。十百為群,皆齧殺無遺而後去,行走如飛。其氣腥惡,狗齧之亦噦吐竟日雲。 江南山中多豪豬,似野豕而大,能與虎鬥。其毛半白半黑,勁利如矢,能激以射人。人取以為簪,雲令發不垢。 齊、晉、燕、趙之墟、狐魅最多。今京師住宅。有狐怪者十六七,然亦不為患。北人往往習之,亦猶嶺南人與蛇共處也。相傳天壇側有白狐,雲千餘歲矣,須髯如雪,時時衣冠與人往來,人知之亦無異也。一旦駕幸天壇請雨,匿數日不出,駕返,複至。人問之,曰:「天子每出,百靈訶護,雖溝澮窟穴皆有神主之,何所藏匿?」「然則安往?」笑曰:「直至泰山石竇中耳。」與一縉紳交善。一旦,張真人來朝,狐以帕一方托縉紳往求張印。張見帕,大怒曰:「此老魅敢爾!」言未畢狐已鎖縛跪庭下矣,張曰:「野魅無禮,若得吾印,必且上擾天廷!立取火焚殺之,縉紳泣為之請不得也。」(一雲是德州猴精,縉紳為甯德陳侍禦。) 元至正間,範益者,精於醫。一日,老嫗扣門求醫,其女問所居,曰:「在西山。」益憚其還,曰:「曷輿之來?」翌日,二女至,診之,驚曰:「此非人脈,必異類也,當實告我。」嫗泣拜曰:「某實山西老狐也。」問:「何以能入天子都城?」曰:「真命天子,自在濠州,諸神往護,此間空虛久矣。」益乃與之藥而去。無何,而高皇帝起淮右,益聞即棄官去。 狐千歲始與天通,不為魅矣。其魅人者,多取人精氣以成內丹。然則其不魅婦人,何也?曰:「狐,陰類也,得陽乃成。故雖牡狐,必托之女。以惑男子也。然不為大害,故北方之人習之。南方猴多為魅,如金華家貓,畜三年以上,輒能迷人,不獨狐也。 杭州有猢孫,能變化,多藏試院及舊府內。然餘在二所嘗獨處累月,意其必來,或可叩以陰陽變化之理,而杳不可得。 福清石竺山多猴,千百為群。戚少保繼光剿倭時,屯兵於此,每教軍士放火器,狙窺而習之,乃命軍士捕數百,善養之,仍令習火器以為常。比賊至,伏兵山谷中,而令群狙闖其營,賊不虞也。少頃,火器俱發,霹靂震地,賊大驚駭,伏發殲焉。昔針尹燧象,田單火牛,江火雞,今戚公乃以火狙,智者相師,大約類此。 京師人有置狙於馬廄者,狙乘間輒跳上馬背,揪鬣搦項,嬲之不已,馬無如之何。一日,複然,馬乃奮迅斷轡,載狙而行,狙意猶洋洋自得也;行過屋桁下,馬忽奮身躍起,狙觸於桁,首碎而僕。觀者甚異之。余又見一馬疾走,犬隨而吠之不置,常隔十步許。馬故緩行,伺其近也,一蹄而斃。靈蟲之智固不下於人矣。 置狙於馬廄,令馬不疫。《西遊記》謂天帝封孫行者為弼馬溫,蓋戲詞也。 余行江、浙間,少聞猿聲。萬曆己酉春,至長溪,宿支提山僧樓上,積雨初霽,朝曦薈蔚,晨起憑欄,四山猿聲哀嘯雲外,淒淒如緊弦急管,或斷或續。客中不覺雙淚沾衣,亦何必瞿塘三峽中始令人腸斷也! 獐無膽,馬亦無膽;兔無脾,猴亦無脾;豚無筋,蝟亦無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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