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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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聽聲嗅衣以知吉凶貴賤,王生聽馬蹄以知丁謂西行,沈僧照聞南山虎聲而知國有邊事,張乘槎見來遠樓而知藩司有喪,皆風角之術,與拆字相同。機智之人,可以意會,不可以法傳也。 古者,巫覡之俗,盛于陳、鄭,蓋姦淫奇袤之所托也。然上有西門豹,則河伯絕取婦之媒;下有夏仲禦,則丹珠失鼓舞之勢。君正獲襦,而一郡之巫息;左震破鎖,而山川之祟消。天師杖而甘雨至,楊媼斬而火妖絕。世間第一妖惑,莫此為甚,而世猶信之不已,何哉? 漢武帝令丁夫人、維揚、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日與神君、文成等遊,故其後卒有巫蠱之禍。父子、夫婦、君臣之間,坐夷滅者,不可勝紀。然《周禮》宗伯之屬,咀咒掌盟詛,司巫掌群巫之政,至於男巫、女巫,不一而足,以冬至致天神人鬼,以夏至致地祗物魅,則三代已有之矣,曾謂周公作法而有是乎? 今之巫覡,江南為盛,而江南又閩、廣為甚。閩中富貴之家,婦人女子,其敬信崇奉,無異天神;少有疾病即禱賽祈求無虛日,亦無遺鬼。楮陌牲醪相望於道,鐘鼓鐃鐸不絕於庭,而橫死者日眾。惜上之人無有禁之者,哀哉! 閩俗最可恨者,瘟疫之疾一起,即請邪神,香火奉事於庭,惴惴然朝夕拜禮許賽不已。一切醫藥,付之罔聞。不知此病原鬱熱所致,投以通聖散,開闢門戶,使陽氣發洩,自不傳染。而謹閉中門,香煙燈燭, 莙蒿蓬勃,病者十人九死。即幸而病癒,又令巫作法事,以紙糊船,送之水際。此船每以夜出,居人皆閉戶避之。餘在鄉間夜行,遇之,輒徑行不顧。友人醉者至,隨而歌舞之,然亦卒無恙也。 閩女巫有習見鬼者,其言人人殊,足徵詐偽。又有吞刀吐火,為人作法事禳災者。楚、蜀之間,妖巫尤甚。其治病祛災,毫無應驗,而邪術為祟,往往能之。如武岡薑聰者,乃近時事也。吾閩山中有一種佘人,皆能之。其治祟亦小有驗。佘人相傳盤瓠種也。有苟雷藍等五姓,不巾不履,自相匹配。福州閩清永福山中最多。雲聞有咒術,能拘山神,取大木箍其中雲:「為吾致獸。」仍設阱其傍。自是每夜必有一物入阱,饜其欲而後已。 古之善禁氣者,能於骨中出鏃,移癰疽向庭樹。至於驅龍縛魅,又其易者耳。此卻是真符咒,非幻術也。諸符咒,《道藏》中皆有之,但須煉將耳。今遊僧中有燃眉燒指,及五七日不饑者,非真有道也,亦能禁氣耳。至其偽者,又不論也。 穿楊貫虱,精之至也,然亦可習也。至於截箭齧鏃,非可習而能也。神而明之,有數存乎其間,即羿亦不能傳之子者也。 李克用之懸針,斛律光之落雕,射之聖者也。由基矯矢而猿號,蒲且虛弦而鳧落,射之神者也。後羿之繳日,督君謨之志射,射之幻者也。魏成帝過山二百余步,胡後之中針孔,射之佞者也。蹲甲而徹,七劄射鐵而洞一寸,射之力者也。伯昏務人登高山,履危石,臨不測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射之奇者也。範廷召所至,鳥雀皆絕,射之酷者也。魏舒、賈堅,射之雅者也。蕭、盧 射之猥者也。 嘗于德平葛尚寶家見二胡雛,彀弩射飛,弦無虛發,每射棲雀,輒離數寸許,弦鳴雀飛,遷與矢會,其妙有不可言者,信天性絕技,非學可至也。吳門彭興祖弟善彈,藏小石袖中以擲鳥雀,百步之內,無不應手而殪。此與《水滸傳》所載沒羽箭張清何異?考史載蕭摩訶擲钅見,略與此同,惜不用之疆場,而但為戲耳。 古者,射禦並稱,而今禦法不傳矣;歌舞並稱,而今舞法不傳矣;嘯永並稱,而今嘯法不傳矣。然猶可想像見者,「六轡如組,兩驂如舞」,必非與佁掌鞭之手所能操縱也;「宛轉從風,緬曼旋懷」,必非羽樂童之輩能俯仰也。至於蘇門隱者,若數部鼓吹,林壑傳響,步兵聞之,亦且心折,而況千載之下乎?然宇宙大矣,不應遽無其人,或吾未之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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