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四三


  擲錢雖小戲,然劉寄奴能喝子成盧,宋慈聖側立不僕,光獻盤旋三日,似皆有鬼神使之者。若狄武襄平廣南,手擲百錢盡紅,雖雲譎術,乃更勝真。

  投壺視諸戲最為古雅。郭舍人投壺激矢令反,謂之「驍」。一矢至百餘驍。王胡之閉目,賀革置障,石崇妓隔屏風,薜惑背坐反投而無不中,技亦至矣。今之投壺名最多,有春睡、聽琴、倒插、捲簾、雁銜、蘆翻、蝴蝶等項,不下三十餘種。惟習之至熟,自可心手相應。大率急則反,緩則斜,過急則倒,過緩則睡。又有天壺高八尺餘,賓主坐地,上仰投之。西北士夫,多習此戲。

  藏鉤似今猜枚,如《酉陽雜俎》所載,則眾人共藏一鉤,而一人求之,此即古「意錢」之戲也。《後漢書》梁冀能挽滿彈棋格五六博蹴リ意錢之戲,其法今亦不傳矣。猜枚雖極鄙俚,亦有精其術者。吳門袁君著有《拇經》,自負天下無對,然餘未之見。惟德清半月泉,有行者,百發百中。人多疑有他術,然實無之也。惟記性高耳。能記其人十次以上,則縱橫意之無不中。《雜俎》所謂察形觀色,若辨盜者,得之矣。

  彈棋之戲,世不傳矣,即其局亦無有識之者。呂進伯謂其形似香爐,然中央高,四周低,與香爐全不似也。弘農楊牢,六歲詠彈棋局雲:「魁形下方天頂突,二十四寸窗中月。」想其制方二尺有四寸,其中央高者猶圓耳。今閩中婦人女子尚有彈子之戲,其法以圍棋子五,隨手撒幾上,敵者用意去其二,而留三,所留必隔遠,或相黏一處者,然後彈之,必越中子而擊中之,中子不動則勝矣。此即彈棋遺法。魏文帝客以葛巾拂無不中者也,但無中央高之局耳。

  後漢諸將相宴集,為手勢令,其法以手掌為虎膺,指節為松根,大指為蹲鴟,食指為鉤戟,中指為玉柱,無名指為潛虯,小指為奇兵,腕為三洛,五指為奇峰。但不知其用法雲何。今裡巷小兒,有捉中指之戲,得非其遺意乎?然以將相為此,已大不雅,而史弘肇以不解之故,索劍相詬,尤可笑也,卒啟駢族之禍,悲夫!

  今博戲之盛行于時者,尚有骨牌。其法古不經見。相傳始于宣和二年,有人進此,共三十二扇,二百二十七點,以按星辰之數。天牌二十四,象二十四氣;地牌四點,象四方;人居中數,以象三才。其取名亦皆有意義。對者十二,為正牌;不對者八,為雜牌。三色成牌,兩牌成而後出色以相賽。其取名如天圓、地方、櫻桃、九熟之類,後人敷演其說,易以唐詩一句,殊精且巧矣。此戲較朱窩近雅,而較圍棋為不費,一時翕然,亦不減木野狐雲。

  委巷兒戲,則有行棋,或五或七,直行一道,先至者勝,此古蹙融制也。有馬城,不論縱橫,三子聯則為城,城成則飛食人一子。其它或夾或挑,就近則食之,不能飛食也。有紙牌,其部有四:「曰錢,曰貫,曰十,曰萬。而立都總管以統之,大可以捉小,而總管則無不捉也。其法近于孫武三駟之術,而吳中人有取九而捉者。又有棋局如螺形,四面逐敵,子入窮谷中,而後提取之,曰:「旋螺城。」雖鄙褻可笑,細玩亦有至理存焉。(按《經籍志》有旋棋格,即螺城也,然螺城名似更佳。)

  李易安打馬之戲,與握槊略相似。但彼雙則不擊,而此多逢寡即擊。如疊至十九馬,而遇二十馬,即被擊矣。一夫當關,則它騎不得過,又可以反而擊人之單騎。行至函谷關,則非疊十騎不得過。至飛龍院,則非二十騎不得過。非正本采不得行,而臨終尚有落塹一局,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也。此戲較諸藝為雅,有賦文亦甚佳,但聚而費錢稍多耳,江北人無知之者。余在東郡,一司農,合肥人也,懇餘為授之,甚喜。

  晁無咎有廣象棋局,十九路,九十一子,今不傳矣。司馬溫公制七國象棋法,亦是推廣象戲遺意,而近於腐爛。至魏遊執肇制儒棋,有仁、義、禮、智信之目,則益令人嘔噦不堪。戲者,戲也,若露出大儒本色,則不如讀書矣。

  唐李有骰子選格,宋劉蒙叟、楊億等有彩選格,即今《升官圖》也。諸戲之中,最為俚俗。不知尹洙、張訪諸公,何以為之?不一而足。至又有《選仙圖》、《選佛圖》,不足觀矣。

  唐宋以前,有葉子格,及偏金葉子格,金龍戲格,捉臥甕人格,皆不知何物,其法亦無傳之者。

  陳晦伯引《咸定錄》雲:「唐李為賀州刺史,與妓人葉茂連江行,因撰《骰子選》,謂之『葉子』,天下尚之。」又《歸田錄》雲:「有葉子青者,撰此格。」今其式不可考。楊用修以為似今紙牌,而晦伯元瑞非之,皆未有的證也。晦伯謂楊大年好之,不過因《青瑣雜記》有與同輩打葉子之語耳。

  晉末誠多異人,如史所載,陳訓、戴洋、韓友、淳于智、步熊、杜不愆、嚴卿、隗照、卜珝、鮑靚、麻襦、單道開、黃泓、王嘉、郭{鹿香}、台產之輩,皆窮極術數,造詣窈冥,苟能用之,足以息戰爭,裨治化。如圖澄之仕石虎,羅什之從呂光,微言曲誨。利益多矣。索ヨ占夢,其術為下。然觀其辭,陰澹之言曰:「少無山林之操,遊學京師,交結時賢,希申鄙藝。會中國不靖,欲養志終年,老亦至矣,不求聞達。」乃知彼固有托而逃者耶?

  鳩摩羅什,但能精通術數,博極群書,僧中之子雲、茂先也,謂之成佛作祖,吾則未敢。什父羅炎修行不遂,為禁臠所逼,已墜落矣,至什而複蹈其轍焉。雖曰被逼,亦由欲障未除,升座講經之際,二兒登肩,神識未定,鬼瞰之矣。既生二子,何患法種無嗣?伎女十人之蓄,不亦可以已乎?臨終之時,誦神咒自救,未及致力,轉覺危殆。其處死生之際,非能脫然無掛礙者,尚在道安佛圖澄之後乎?

  晉會稽夏仲禦,能作水戲,操柁正櫓,折旋中流,初作鯔鰞躍,後作鯆<魚孚>引,飛鷁首,掇獸尾,奮長梢而直逝者三焉;於是風波振駭,雲霧杳冥,白魚跳入舟者八九;又作大禹慕歌之聲,曹娥河女之章,子胥小海之唱,以足扣船,引聲喉囀,清激慷慨;大風應至,含水嗽天,雲雨響集,叱吒歡呼,雷電晝冥,集氣長嘯,沙塵煙起;王公已下,莫不駭恐。此與李謨所遇父老何異?亦曠代之異人也。

  晉石垣居無定所,不娶妻妾,人有喪葬,千里往吊,或同日共時,鹹共見焉。又能暗中取物,如晝無差。此亦曇霍、麻襦之流也。而史列之隱逸,誤矣。

  謝石之拆字,小數也。然拆杭字,知兀術之複來;拆春字為秦頭之蔽日;則事與機會隱諷存焉。賈似道時,術士拆奇字,謂立又不可,可又不立,亦足寒奸邪之膽矣,而不免殺身,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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