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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世有葬後而棺反側者,地脈斜也;棺骸俱散者,無生氣也;聚葉滿穴中者,風殺也。水蟻之患可避,而此數者稍難辨耳。

  葬地大約以生氣為主,故謂之《龍經》。所謂「空手抱鋤頭,步行騎水牛」者,總欲認得真龍耳。龍真穴真,斷無水蟻風殺之患。世有好奇者,先看向背沙水,而後以己強合之,誤人多矣。

  有龍真而穴未真者,氣脈未住也,故好奇者,有斬龍法。譬之人方遠適,而挽之使入門也,不可為訓,恐有主客同情之戒。

  吳越之民多火葬,西北之民多葬平地,百年之後,犁為畎畝矣,而富貴不絕,地理安在?

  惑於地理者,惟吾閩中為甚,有百計尋求,終身無成者,有為時師所誤,終葬敗絕者。又有富貴之家,得地本善,而恐有缺陷,不為觀美,築土為山,開田為坡,圍垣引水,造橋築台,費逾萬緡,工動十載。譬人耳鼻有缺,而雕堊為之,縱使亂真,亦複何益?況于勞人工,絕地脈,未能求福,反以速禍,悲夫!

  余從大父觀察公,諱廷柱,於書無所不讀,聰穎絕人,而尤於擇地自負。所著堪輿管見,人爭傳誦之。致政歸,築室於西湖之上,面城背水,四面巨浸,人以為絕地,公不聽也。傳及子孫,貧落日甚,孤丁孑然幾斬,竟不能有,鬻為宗祠。

  古今之戲,流傳最久遠者,莫如圍棋,其迷惑人不亞酒色,木野狐之名不虛矣。以為難,則村童俗士,皆精造其玄妙;以為易,則有聰明才辯之人,累世究之而不能精者。杜夫子謂其有裨聖教,固為太過,而勸其開闔操縱,進退取捨,奇正互用,虛實交施,或以予為奪,或因敗為功,或求先而反後,或自保而勝人,幻化萬端,機會卒變,信兵法之上乘,韜鈐之秘軌也。《棋經》十三篇,語多名言,意甚玄著,要一言以蔽之曰:著著求先而已矣。

  弈秋、杜夫子、王抗、江彪、王積薪、滑能之技,不知雲何,即其遺譜,亦無複傳者矣,今所傳者,尚有王積薪所遇姑婦,及顧師言鎮神頭二勢。婦姑之說,荒誕不足信,或者積薪以此自神其術耳。鎮神頭以一著解兩征,雖入神妙,而起手局促纏累,所謂張置疏遠者安在哉?恐亦好事者為之耳。今之勢譜,如所謂大小鐵網、捲簾邊、金井欄者,凡以百計,要其大意只求制人,而不制於人而已。

  唯其求制人,故須求先。始而佈置,既而交戰,終而侵綽,稍緩一著,則先手為彼所得,而我受制矣。先在彼者,棄子可也;先在我者,無令人有可棄之子可也。

  近代名手,弇州論之略備矣。以餘耳目所見,新安有方生、呂生、汪生,閩中有蔡生,一時俱稱國手。而方于諸子,有白眉之譽。其後六合有王生,足跡遍天下,幾無橫敵。時方已入貲為大官丞,談詩書,不復與角。而汪、呂諸生皆為王所困,名震華夏。乙巳、丙午,余官白門,四方國工,一時雲集。時吳興又有周生、範生,永嘉有鄭頭陀,而技俱不勝王。洎余行後,聞有宗室至,諸君與戰,皆大北。王初與戰,亦北。越兩日,始為敵手。無何,王又竟勝。故近日稱第一手者,六合小王也。汪與王才輸半籌耳,然心終不服,每語餘:「彼野戰之師,非知紀律者。」餘視之,良信。但王天資高遠,下子有出人意表者,諸君終不及也。

  到溉于梁武御前比勢覆局,凡有記性者,皆能覆局,不必國手也。余棋視王、方當君差三四道,至覆局則與之無異。與餘同品者,皆不能也。此但天資強記耳。遇能記時,它人對局,從旁觀亦能覆之。至其攻取大略,即數年後,十猶可覆七八也。

  王六合與餘弈,受四子,然其意似不盡也。王亦推餘穎悟,謂學二年可盡其妙。時余以廢時失事,不肯竟學,然尚嗜之不厭。至丙午南歸,始豁然有省,取所藏譜局,盡焚棄之,從此絕不為矣。然世人之戒弈,難於戒酒也。

  邯鄲淳藝經棋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其制視今少七十一道。漢、魏以前,想皆如是。至志公說法曰:「從來十九路,迷誤許多人。」則與今無異矣!

  象戲,相傳為武王伐紂時作,即不然,亦戰國兵家者流,蓋時猶重車戰也。兵卒過界,有進無退,正是沉船破釜之意。其機會變幻,雖視圍棋稍約,而攻守救應之妙,亦有千變萬化,不可言者,金鵬變勢略備矣。而尚有未盡者,蓋著書之人,原非神手也。

  象戲視圍棋較易者,道有限而算易窮也。至其棄小圖大,制人而不制於人,則一而已。

  《唐玄怪錄》載岑順事,可見當時象棋遺制,所謂「天馬斜飛」、「輜車直入」、「步卒橫行」者,皆仿佛與今同。但雲「上將橫行擊四方」者,稍異耳。唐不聞有象,而今有之。胡元瑞雲:「象不可用於中國。」則局中象不渡河,與士皆衛主將者,不無見也。

  雙陸一名握槊,本胡戲也,雲:「胡王有弟一人得罪,將殺之,其弟于獄中為此戲以上,其意言孤則為人所擊,以諷王也。」曰握槊者,象形也。曰雙陸者,子隨骰行,若得雙六,則無不勝也。又名「長行」,又名「波羅塞戲」。其法以先歸宮為勝,亦有任人打子,佈滿他宮,使之無所歸者,謂之「無梁」,不成則反負矣。其勝負全在骰子,而行止之間,貴善用之。其制有北雙陸,廣州雙陸,南番、東夷之異。事始以為陳思王制,不知何據。

  博戲自三代已有之,穆天子與井公博三日而決。仲尼曰:「不有博、弈者乎?」莊周曰:「問谷奚事?則博塞以遊。」今之樗蒲,是其遺意。但所用之子,隨時不同。古有六博,謂大博則六著,小博則二煢,其法今不傳矣。魏、晉時始有五木之名:梟、盧、雉、犢、塞也。其制亦不可考。但史載劉裕與諸人戲,余人並黑犢以還,劉毅擲得雉,及裕擲四子皆黑,一子跳躍未定,裕厲聲喝之,即成盧。又曹景宗擲得盧,遽取一子反之曰,異事,遂作塞。則盧與犢塞皆差一子耳。大約黑而純一色者為盧,相半者為雉。黑而有雜色者為犢塞,以今骰子譬之,則渾四為梟,渾六為盧,四六相半為雉。其它雜色,則犢塞耳。今之樗蒲,朱窩雲:「起自宋朱河除紅譜。」一雲:「楊廉夫所作。」然其用有五子、四子、三子之異,視古法彌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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