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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痘瘡者,乃造化之殺機,兒童之劫數,非可以常理測也。世人沿習之論,但雲胎毒所致,故有謂成胎以後,勿複再幸者;有謂初生之時,探取其口中血者;有謂懷胎十月,勿食醇厚煎煿滋味者。至於燒臍煉砂,兔血稀痘諸方,言人人殊,及其試之,百無一驗。況有同母共胎孿生者,而稠稀迥若天壤。又有一時氣運,吉凶不同,倘遇其吉,比屋皆安,若際其凶,夭劄如麻。至有一村之中,無複兒聲者,此蓋長平坑卒,南陽貴人之比,而祿命醫藥至此,盡不足憑矣。但初發之時,吉凶即可辨識,熱甚而發驟者多凶,熱微而發遲者多吉。吉者,靜以俟之;凶者藥以解之。無實實,無虛虛,無信庸醫謬方,妄以異功木香等散投之,守禁忌,節起居,慎調護,謹飲食,即凶亦有變為吉者。如其不然,足以速其斃耳。至於藥七之方,則始終以解毒和中為主,始則發散之,既則表托之,後則健中排膿,如是而已。其它奇方劫藥,不可輕試也。 嗜異味者,必得異病;挾怪性者,必得怪症;習陰謀者,必得陰禍;作奇態者,必得奇窮。此格言也。故曰:「君子依乎中庸。 卜筮原無他術,惟在人靈悟,推測隱微,固非可以口傳而語授也。如占雨得剝,李業興以坤上艮下,艮為山,山出雲,占為有雨;吳遵世以坤為地,土制水,占為無雨,而卒無雨。卜二牛先起,得火兆,郭生以火色赤,謂赤牛先起;麴紹以火將燃,煙先發,謂青牛先起。而卒如紹言。乃知在人見解耳。 皇甫玉善相人,至以帛抹眼,摸其骨體,便知休咎,百不爽一。今江湖方外尚有傳撚骨相者,如正統間虎丘半塘寺僧,兩目俱盲,揣骨無不奇中。又高齊時,吳士有雙盲者,聞人聲音,知其貴賤。文襄曆試之,無不驗者。此與漢龍淵術同。摸骨揣聲,視相人又難矣。時又有館客趙瓊,其婦叔奇弓雖轉屬它人,無不盡知,時人疑其別有假託,然總是術之至精耳。六朝時有善相笏者,相休祐笏,以為多忤。休祐以褚淵最為謹密,乃陰換之。它日,淵見帝,誤稱下官,大被憎譴。夫一手板,棄之則溝中斷耳,于人何與?術固有不可知者耶?它如李嶠之龜息,周必大之帝須,甘侯頭低視仰,馬周火色鳶肩,博識者自當辨之,未為神也。 李荃為節度判官,望東南有異氣,而知安祿山之生。賈耽為節度使,見群小尼入城,而知有火患。二人之識鑒,可謂神矣。荃注《黃帝陰符經》,推演幽奧,僉謂鬼谷留侯複生,而耽于醫藥卜筮,天文術數,無不通曉,信當代之異人也。 卜,自管輅、郭璞之後,至李淳風而神矣。相,自姑布、子卿、唐舉之後,至袁天綱而神矣。宋之費孝先,明之袁忠徹,皆詣極絕倫,上追千古,數百年來,未有繼之者也。 生死禍福,一定不易,精術數者,但能前知之耳,不能逃也。郭璞謂蔔珝曰:「吾不能免公吏,亦猶卿之不能免卿相。」然璞以忤賊臣而死,雖死不猶愈於生乎?桑道茂見汙偽命,而哀求李晟以獲免,雖前知之力,而生不如死多矣。鄭虔遇鄭相如,告以禍亂,而勉以守節勿汙,卒脫於死。前知者當如此矣。 余妻父鄭參知逑,嘗名言:未第時,有江右金道人者,善相,百不失一。嘉靖甲午秋,鄭偕諸名士訪之,歷歷如響,獨不顧鄭。鄭時自負才名,恚之。道人曰:「毋怒也,秋榜後,當奉告。」至期果下第。複問道人。道人曰:「君相法在丁酉當魁省試。」鄭問:「何以為驗?」曰:「至年,發當長尺許,是其兆也。」遂去。鄭心記之,洎丁酉春,發果暴長尺許,益自負。秋初,道人複至,告之故,曰:「未也。入試之後,額當隆起如贅然,登第後始消耳。」已而果然,既又問春榜消息。良久,彈指曰:「尚遠,尚遠,吾不及見也。」鄭不懌,遂不終問。越十四年,庚戌始成進士,訪道人,則已死矣。 後時蘭溪有楊子高者,跛一足,挾相人術走天下,其辨人貴賤貧富,歷歷如見,名遂大噪,家致萬金。嘗至閩,一見朱中丞運昌,而謂其必死。一日,至餘齋中,坐客不期而集者二十許人,或文學,或布衣,或據史、貲郎、丹青、地師,辨析無亳厘差謬。人亦疑其有它術者,餘閒扣之,曰:「此無它,但閱人多耳。」然已後事多不肯盡言也。 鄧通富埒人主,亞夫位至封侯,而卒不免餓死,相法誠不爽矣。《南史》庾瓊家富於財,食必列鼎,狀貌豐美,人謂必為方伯,及魏克江陵,卒以餓死。有褚蘊者,面貌尖危,從理入口,竟保衣食而終。相人者,安可執一論也? 《清波雜誌》載:「許志康論太素脈,謂:『可蔔人之休咎。如智緣為王荊公診脈,而知元澤之登第也。』王禹玉在坐,深不然之。」余在真州,江進之廷尉言:「有易思蘭者,太素脈甚神。」試之,其說以左右各三部,每部分為十年,十年之中,分作七十二,至言亦甚辯,時戊戌秋也。餘欲以明春入都,四月補官,問可得否。易曰:「據脈,夏方得行,官期在秋。」余謂不然,易傲然笑曰:「太素已定,豈人能為?」然余明年卒以二月行,四月授東郡司理,易言未嘗中也。在東郡時,又有乙太素脈見者,其說以心脈為君,肝脈為臣,君臣相應者為貴脈,其言視易尤為支離,乃謝遣之。丙午至閩,聞莆有瞽者,亦姓易,精此術,年八十餘,老矣,遣人以安車致之。其辨人貴賤,蔔休咎如神,而不肯言。診視之術,診時,每以一手屈人指,自大至小五屈之,即嘹然矣。時諸客遲診,言皆如響。間及婢僕,脈亦知之。餘潛以手往視,良久,驚曰:「此非凡人,那得至此!」語之故,乃大笑。其人戇直,貴賤禍福,皆直言之,故時為之毆辱,隱深山中,惜其絕技終泯泯不傳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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