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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人死而復生者,多有物憑焉。道家有換胎之法,蓋煉形駐世者,易故為新,或因屋宅破壞,而借它人軀殼耳。此事晉、唐時最多,《太平廣記》所載,或涉怪誕,至史書《五行志》所言,恐不盡誣也。其最異者,周時塚,至魏明帝時,開得殉葬女子猶活。計不下五六百年,骨肉能不腐爛耶?溫韜、黃巢發墳墓遍天下,不聞有更生者。史之紀載,亦恐未必實矣。

  人化為虎者,牛哀、封邵、李微、蘭庭雍之妹也;化為黿者,丹楊宣賽母也;化為狼者,太原王含母也;化為夜叉者,吳生妾劉氏也;化為蛾者,楚莊王宮人也;化為蛇者,李勢宮人也。若郗氏之化蟒,則死後輪回,以示罰耳。

  黔築有變鬼人,能魅人至死。有遊僧至山寺中,與數人宿,夜深聞羊聲,頃便入室就睡者,連嗅之。僧覺,以禪杖痛擊之,踣地,乃一裸體婦人也,將以送官,其家人奔至,羅拜乞命,遂舍之。他日僧出,見土官方執人生瘞之,問其從者曰:「捉得變鬼人也。」

  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然防風之骨專車,長狄身橫九畝,似已逾三十尺矣。近代之所睹記,若翁仲、巨母霸、符秦、乞活、夏默等,長不能過二丈。至於今日,有逾一丈者,共駭以為異矣。短至三尺,時時有之,即衣冠中間,或一遇。餘在閩中,見一人,年三十餘,首如常人,自項以下,才如數月嬰兒,弱不能行立,髡首作僧,坐竹籠中,舁之,能敲木魚誦經,然此乃奇疾,不可謂之成人也,(萬曆甲戌,甘肅掘地得小棺千餘,皆長尺許,其中人顏色如生,不知何種人也?)

  岳珂《程史》載:「姑蘇民唐姓者,兄妹俱長一丈二尺。國朝口西人,長一丈一尺,腰腹十圍,其妹亦長丈許。」余親見文書房徐內使者,長可九尺許。余時初登第,同諸部郎接本,徐自內出,望之如金剛神焉。一刑曹陡見之而悸,溺下不禁。目中所見長人,此為之最。其短三尺者,蓋常見之也。

  京師多乞丐,五城坊司所轄,不啻萬人,大抵遊手賭博之輩,不事生產,得一錢即踞地共擲,錢盡繼以襦褲,不數擲,倮呼道側矣。荒年饑歲,則自北而南,至於景州,數百里間,連臂相枕,蓋無恆產之所致也。

  京師謂乞兒為花子,不知何取義。嚴寒之夜,五坊有鋪居之,內積草秸,及禽獸茸毛,然每夜須納一錢於守者,不則凍死矣。其饑寒之極者,至窖幹糞土而處其中,或吞砒一銖,然至春月,糞砒毒發必死。計一年凍死、毒死不下數千,而丐之多如故也。

  胎十月而子生,精氣足也。然亦有七月而生者,亦有過期至十四五月者,所感異也。世傳堯十四月而產。又雲:「堯以前皆十四月而產。」蓋因《莊子》有「舜治天下,民始十月生子」之說,甯知莊生之寓言乎?世又言老子八十一年而產,此固不足信。余所見大同中翰馬呈德,其內人孕八歲而生子,以癸卯孕,庚戍免身。子亦不甚大,但發長尺許,今才三歲,即能誦詩書如流,對客揖讓,無異成人。甚奇事也!

  孟賁生拔牛角,烏獲舉移千鈞,力之至也,而將略不顯。夏育、太史嗷叱吒駭三軍,而身死庸夫,不善用其力也。項王拔山扛鼎,意氣雄豪,自是古今第一人物,然鴻門宴上,樊將軍拔劍啖肉,目眥盡裂,主人按劍而不敢動,幾於勇而能怯矣。業雖不遂,未失為千古英雄也。漢季關、張稱萬人敵,豈獨以勇力勝,忠肝義烈,蓋有國士之風焉;不然,彼典韋、許褚、馬超、曹彰等,非不並驅中原,碌碌何足比數也?南北紛爭,虎輩出,高敖曹、羊侃、奚康生、盧曹、彭樂、張蠔、鄧羌、麥鐵杖之徒,史不絕書,而位不過偏裨,地未越尺寸,惜其未逢英主以駕馭之,宜其成就止此。唐初秦叔寶、尉遲恭、薜仁貴等,皆樊、彭之流,非絕世之具,宋令文、彭博通徒鬥氣力,而不閑韜鈐,其與冥然無支祈又何間哉?鄧伯翊銅筋鐵肋,不立勳萬裡外,而棄家入道,可謂善藏其用矣。大凡勇力蓋世者,當本之以忠義,濟之以智術。忠義不明,徒一劇賊爾。智術不足,即如關、張,吾不能無遺憾焉,況其它乎?

  張蠔本張平養子,通于平妾,自割其勢。後仕符堅,至大將軍,封侯,驍勇絕倫,稱萬人敵。宦者以勇聞,古今一人而已。

  羊侃於堯廟蹋壁行,直上五尋,橫行七跡,泗橋石人長八尺,大十圍,執以相擊,悉皆破碎。侃非徒有力,蓋亦し捷絕倫者。其守台城,卻侯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國士之風,至於侃,近之矣。

  盧曹以海神脛骨為槍,時人莫能舉,而惟彭樂舉之。宋令文撮碓嘴書四十字,以一手講挾堂柱起,可謂震世神力矣,而不能奪彭博通之臥枕。陳安刀矛併發,十傷五六,一時目為壯士,而平先搏戰,三交,奪其蛇矛,懸頭澗曲,易若探囊。王彥章鐵槍馳突,勇冠三軍,而與夏魯奇一戰而躓。雖有絕藝,困於敵也。

  斬蛟者,子羽、欣飛輟、丘訴、周處、鄧遐、趙昱,而許真君不論也。刺虎則多矣,任城王曳虎尾以繞背,虎弭耳無聲;桓石虔徑拔虎箭,虎伏不敢動,楊忠左挾虎腰,右拔其舌;元,石明三,一日而殺五虎。可謂蓋代神力也已!若徒搏之,世不乏人也。

  韓延壽超逾羽林亭樓,捷之至也;羊侃蹋壁五尋,權武投井躍出,沈光拍竿繫繩,手足皆放,透空而下;柴紹之弟著吉莫靴,直上磚城,手無攀援,壁龍之號,不減肉飛仙矣。近來行繩走竿,多出女子小人之戲,而武弁之中,未之有聞。

  近代穿窬之雄,其し捷輕亻票,有不可以人理論者。如小說所載黃鐵腳及明時坊偷兒著皂靴,緣上六石碑者,亦飛仙之亞也。嘉靖末年,有盜魁劫大金吾陸炳家,取其寶珠以去,陸氣懾不敢言,一日與巡按禦史語,偶及之,其夜即至,怒曰:「囑公勿語,何故不能忘情?」既而嬉笑曰:「雖百禦史,其如我何?我不殺公也。」一躍而去,不知所之。此殆古之劍俠者耶?又萬曆間,金陵有飛賊,出入王侯家,如履平地。其人冠帶騶從,出入呵殿甚都,與縉紳交,人不疑也。後以盜魏國公玉帶,為家人所告,伏法。惜其有技而妄用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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