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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17)


  【古道】

  古人交以先投契為主,不論後來貴賤,如魏野之于王旦,邵雍之于文彥博、司馬光尚矣。晚近漸失此意,而尚有存者,如松江之陸平泉宗伯,與徐華亭科第相去二十年,徐已位大宗伯,陸尚史官,講敵禮,此詞林前後輩之最不拘套者。又如今上丙戌年,王太倉在揆地,時海鹽舉人王文祿者,以公車至,太倉坐之上席,文祿亦不遜,踞客位如平日,此故友窮達之不拘套者。至如先同年而晚途顯晦頓異者,又曾同席硯而後出門牆者,則體統迥不假借。王弇州為藩臬時,江陵當國,其同年也,通書不書銜,不稱晚,竟究易之;先外大父為山東憲使,投書于同年太倉相公,則書銜而下仍年眷弟,亦不以為忤。今則蠅頭細書青面手板,無有敢及年字者矣,唯京卿尚有之,侍郎則稱年晚生,尚書則僅年侍教生。近年申吳縣七旬,蕭岳峰大司馬其同年也,時申久居林下,蕭已晉三孤,尚于祝文稱侍教,他可知矣。然則趙司馬鑒稱年晚生于首揆費鉛山,致有神童之誚,今何足異也。至座主門生等威更峻,不論生平交誼,概執弟子禮,如顧涇陽吏部之于孫柏潭少宰,雖認師弟于公會,而晏見則稍通融,聞二公俱有後言,二公真人品,真交情,尚不免俗,何論其它。蓋古道之窒於世法久矣。

  王文祿亦博洽士也,丙戌入京都已望八,是科正太倉主考,榜後搜取其落卷閱之,首篇題為「君子名之必可言」,末句「無所苟而已」。王之結語二小比相對雲:「由哉苟也,苟哉由也。」太倉每舉示人以為笑柄。

  【不顧拜相】

  今上登極,起陸平泉宗伯于家,陸於江陵公為前輩,素所敬服,將援之入閣與同事,且示意使附己,陸佯為不覺,竟托疾乞歸,江陵慍其異己,亦不堅留,比歸,遂不復出,天下高之。然而已有先之者。李文敏蒲汀廷相在武宗時,以史官在講筵,儀錶豐偉,音吐洪亮,上顧而屬目,遂擬相之,時強尼、江彬輩即致賀,且市德,李惶懼力辭不得,以權譎托他璫詭詞致懇始免。當時尤之者曰:「功名到手為真,奈何作態!」迨後門人張蘿峰、翟石門、嚴介溪,又門人之門人夏貴溪,相繼為元宰,而李終不得,李不悔也。李在世宗朝,以正任戶部尚書帶兼翰林學士,為本朝僅見,及考滿,以正二品加太子賓客,僅得三品,亦故事所未有,前此景帝朝,侍郎俞山、俞綱等俱加東宮三少,則又三品上兼二品,與此正相反,皆異典也。陸公以林下進加太子少保,尤為聖朝優老盛事。二公俱以完名老林下,勝於黃扉忍詬多矣。

  正德中,呂涇野柟以劉瑾同鄉,驟遷亞卿,亦欲引之入閣,呂遂不與往來,幾為所中,瑾敗而免。

  今上之十年,潘新昌為馮保受業舊師,在裡中,用故相薦以宗伯起武英殿大學士,中道策免,其辱更甚。昔嚴挺之寧不為相必不見牛仙客,卓哉。

  【宗伯大拜】

  今上壬申即位,首簡禮部尚書呂文簡調陽為次揆,初元之後,唯戊寅馬文莊自強再以宗伯入,甫半歲而卒,到壬午張江陵薦潘新昌晟以舊禮卿入武英殿,未任論罷,自後大拜者,俱以侍郎得之。直至辛醜九月,沈歸德、朱山陰俱以故宗伯起田間入東閣,自呂文簡以來,恰三十年矣說者遂以春卿為鈍物。又壬辰之後,羅康洲萬化、範含虛謙、餘雲衢繼登三公,相繼沒于位,辛醜八月,馮琢庵琦以久次得之。然甚不樂,不旬月而沈、朱大拜,馮久負相望,且以現任南宮不能得,自謂必絕望矣,愈以怏怏,甫任歲餘,亦病終於邸第,年僅四十有五雲。

  【太宰推內閣】

  傳奉升官,本非治朝佳事,至於傳升大僚,尤為非體。先朝正德間不必言,即成、弘兩朝號稱盛世,亦不免此,如倪文僖謙之為南大宗伯,王端毅恕之以尚書撫南直隸,屠襄惠滽之得太宰,徐宮保瓊之得宗伯,皆是也。至於輔臣以中旨入閣,雖先朝皆有之,唯世宗朝為多,而臣下不敢議;今上辛卯,申吳縣謝事,中旨用趙蘭溪、張新建二公入閣,實申所揭薦也。時陸莊簡新入領銓,特疏諍之,謂斜封墨敕乃季世亂政,況輔弼近臣,無夜半傳出之例,漸不可長。其詞甚峻,上優容答之。比有旨再推閣臣,則銓臣為政,陸於會推疏中列堪任者數人,以己名居首,俱人望也。疏久不下,上忽批雲:「卿向有疏欲復會推舊制,今果卿居首,足見請推之意。」陸惶恐謝不敢,遂閉門請罷,給事中喬胤承風旨劾之見逐矣。陸初治邑有聲,當宗人陸炳盜柄,欲引居言路,苦乞刑曹郎,又欲引為吏部,即告改南禮部以出,柄敗始進用,後與江陵石交,比其柄政,又藉端見忤而行,自此名重一世。迨晚節熱中揆地,遂為聖主所誚,真所謂日暮途遠也。

  【宰相朝房體制】

  宋世宰相居政事堂,受百寮參謁,俱踞坐不為禮,唯兩制侍從以上,始稍加延接耳。本朝既不設宰相,亦無政事堂,凡為閣臣者,但以朝房為通謁之所,然署名翰林院,初非曹省公署也。向來庶僚見朝房者,有所請質,大半多立談,至吾鄉陸莊簡光祖為卿寺時,江陵公當國,氣蓋群公,與客立談,不數言即遣行,陸至揖罷,便進曰:「今日有公事,當詳議,須一席侍坐,方可盡其愚,不然且告退,從此不復敢望清光。」張懾其氣,始命坐接對,自此循以為例,即庶僚亦得隅坐矣。江陵驕倨,獨此一事號為能折節,陸與深交,故敢直言,不致逢其怒耳。陸先為選郎,見都察院三堂,長揖不跪,彼此爭禮,不勝而屈,後為少宰,勒庶起士避道,至遭阿詈,唯此一番得勝耳。

  舊翰林編檢俱避太宰,自嘉靖萬鏜秉銓,史官始與平交,若起士之抗少宰,則不知始於何時。

  【塚宰避內閣】

  自來六卿皆避內閣,唯太宰則否。自分宜勢張,塚宰亦引避,遂為故事,陸平湖始改正之,然預囑輿夫,宛轉迂道,不使與內閣相值,以故終其任閣部無爭禮之嫌。後來孫富平但循陸故事,不能授意於舁卒,卒遇張新建,下輿欲揖,張擁扇蔽面不顧而去,遂成仇隙。蓋兩家構兵,自有大局,然此亦其切齒之一端也。富平再出時,福清獨相,故號聲氣,意其前輩重望,或未必相下,富平鑒前事,獨引避恐後,福清大喜過望,一切批答,相應如塤篪。久之孫威福既成,羽翼更眾,政府反仰其鼻息。會富平考滿加一品,福清有所珍玉帶欲遺之,慮其見卻,使其客胡給事忻先道意,孫徐曰:「此亦後生輩好事,吾何忍何辭。」葉方敢以為獻。蓋勢之所歸,即大賢獨相,亦且聽之矣。

  按,江陵在事時,塚宰不過一主書吏而已。及吳門則通商榷相可否,其權大半尚在閣。至陸平湖秉銓,雖從政府取位,而自持太阿,王山陰亦委心聽之,故閣部號相歡。王太倉自家來,居首揆,時孫余姚已先位,太宰為諸君子所脅持,屢與太倉抗,因而有癸巳京察重處功郎之事。此後則孫富平與新建各結強援,相攻若胡越,而閣部成兩訟場矣。李延津與沈四明稍洽,而上饒楊少宰繼之,亦受諸名流控制,與沈途徑各分,而體局猶未盡裂。朱山陰病,強半邸第,不能乾銓政,銓地亦不忍忘之。至福清獨相,起富平於家,雖從人望,亦以先輩同志,冀得左右如意,比至則擁戴諸公,在朝在野,各自居功以取償,秦中在言路者,又不能以道相夾助,於是黜陟大柄,閣中不復能乾預,而塚臣一嚬笑間,揆地之毀譽去留系之。聞福清亦甚悔恨,無奈彼羽翮已完,又無金翅鳥啖神龍力,反事事頤指閣中,視江陵時真手足易位矣。

  辛亥內計,詞臣之削謫皆掌院王耀州一人為政,福清毫不得主。此本衙門事,而藐首揆若贅瘤,福清所以亦不樂。

  【閣部重輕】

  六曹文武二柄政為極重,其輕則始于嘉靖初張永嘉之未相也,先攝西台篆,刑辱大臣以張角距,比得柄得君,箝制天下,方、桂其同志也,王瓊其起枯骨而肉之者也,汪鋐被其卵翼而奴事之者也,四人者先後在銓地十餘年,與永嘉相終始。張去而夏貴桂為政,其寵信不及張,而氣焰與橫肆過之,旋進旋奪,與部臣互有低昂。比夏誅而嚴分宜在事,凡秉國十九年,以吏兵二曹為外府,稍不當意,或誅或斥,二曹事之如掾吏之對官長,主奉行文書而已。嚴之見逐,徐文貞為政,無專擅之名,而能籠絡鉤致,得其歡心,秉東西銓者,在其術中不覺也。先帝獨任高新鄭,以首揆領統均,乃古今一大變革,且其才足自辦,視他卿佐蔑如也。迨今上沖年,張江陵以受遺當阿衡之任,宮府一體,百辟從風,相權之重,本朝罕儷,部臣拱手受成,比于威君嚴父,又有加焉,張歿而事體大變,申吳門以柔道禦天下,時楊海豐用耆舊秉銓,和平凝重,政府安之者十年,楊去而宋商丘代之,欲大有振作而不及侍,吳門亦解相印矣。陸平湖故與揆地相知,時王太倉繼當國,臥病未至,尤陸心膂石交,而暫攝政府者為王山陰,與陸傾蓋相善,銓政幾還舊觀,甫期而二公俱去國矣。太倉還朝,孫、陳二公相繼為吏部,同為浙人,又同邑也,修平湖故事,稍稍見忤端。蓋王非撓部者,而不能不惜閣體之日見輕;孫陳非侵閣者,而不能不恨部權之未盡複,其黠而喜事者,複從旁挑之,遂有異同之說,然王亦自此急引退矣。趙蘭溪名曰首相,以庸碌見輕,張新建代庖,遂與太宰孫富平植黨相攻,先後並去,禍變蔓延,至今未已。此後則沈四明繼之,在吏部者前為李延津,今為楊上饒,以少宰署事最久,去年一已一察,閣部意見概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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