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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朝(19)


  【世宗聖孝】

  嘉靖丙午外計,言官拾遺疏:有貴州尋甸知府汪登不謹,當斥;吏部尚書廖紀覆疏,謂登以母老赴官偶遲,宜鐫秩示罰。上命降職三級,特改京官以便其母就祿。蓋上聖性至孝,以登為母被議,故左其官,實優之也。其後陝西參議于湛者,直隸金壇人,以母老求改南方,言官糾其詭避,宜重懲,上又命改江西,便其迎養。吏部侍郎董玘,以聞母喪久不奔赴,褫職。蓋錫類之孝如此。

  嘉靖間,京師人張福欲圖賴鄰人張柱,自弒其母,謂柱殺之,既鞫得情,且有福姊為證。上謂必不然,再三研審。刑官執如初讞,上終不信,竟坐柱辟,蓋上謂世間無弒母之人也。

  【講學見絀】

  世宗所任用者,皆銳意功名之士,而高自標榜互樹聲援者,即疑其人主爭衡。如嘉靖壬辰年,禦史馮恩論彗星而及吏部侍郎湛若水,謂素行不合人心,乃無用道學。恩雖用他語得罪,而此言則不以為非。至丁酉年,禦史游居敬又論南太宰湛若水學術偏陂,志行邪偽,乞斥之,並毀所創書院。上雖留若水,而於書院則立命拆去矣。比湛沒請恤,上怒叱其偽學盜名,不許,因以逐太宰歐陽必進,其憎之如此。至辛未年九廟焚,給事戚賢等因災陳言,且薦郎中王畿當亟用,上曰:「畿偽學小人,乃擅薦植黨。命謫之外。」湛、王俱當世名流,乃皆以偽學見斥。至於聶雙江豹,道學重望,徐文貞力薦居本兵,上以巽懦僨事逐之,徐不敢救。比世宗上賓,文貞柄國,湛、聶俱得恩贈加等,湛補諡文簡,聶補諡貞襄,蓋二公俱徐受業師,在沆瀣一脈宜然,而識者以為溢美,非世宗意矣。若王文成之歿,在嘉靖初年,既靳其恤典,複奪其世爵,亦文貞力主續封,備極優異,而物論翕然推服,蓋人情不甚相遠也。王龍溪位止郎署,且坐考察斥,不得複官,故文貞不能為之地,即隆慶初元起廢,亦不敢及之,第為廣揚其光價耳。

  湛文簡之學,以隨處體認天理為宗,而不免失之迂腐,如勸世宗求嗣必收斂精神,上曰:「既欲朕收斂,則不必如此煩瀆。」其時即已厭之矣。聶貞襄任本兵,曲庇分宜孫嚴鵠冒功,為時所薄,及罷官南還,遇倭亂,暫留吳門,人問何以禦倭,則曰:「壯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聞者竊笑。如此經濟,何以支俺答哉!惟王龍溪聰明機警,辨材無礙,聞其說者解頤心折,即王文成當時亦嘆服,以為門牆第一人。至徐華亭又為同心至友,推獎讚歎,如司馬公之與邵堯夫。又,龍溪性好遊,以故安樂行窩所至,四方共重,逾于王公。同時同鄉錢緒山、唐一庵諸公,俱不爾也。

  【進詩獻諛得罪】

  古今獻詩文頌聖者,史不勝紀,然唯世宗朝最為繁夥,乃遭際亦自不同。如嘉靖四年,天臺知縣潘淵進《嘉靖龍飛頌》,內外六十四圖,凡五百段,一萬二千章,效蘇蕙織錦回文體以獻,其用心亦勤矣。上以其文字縱橫,不可辨識,命開寫正文再上之,然其時不聞有賞,尚不聞被罰也。至嘉靖十三年,朝天宮道士張振通奏:「臣祝厘之暇,作《中興頌詩》二十一首、《金台八景》、《武夷九曲》、《皇陵八詠》,以及瑞露、白鵲、白兔俱有詩上進,乞賜宸翰序文。」下部議,以猥鄙陳瀆,僭逾狂悖,希圖進用,詔下法司逮擊訊問,則進諛希恩,反得譴矣,然猶黃冠也。嘉靖二十六年,朝覲竣事,上敕諭天下入覲官員,此不過舊例套語耳,而給事中陳棐者,將敕諭衍作箴詩十章上之。上大怒,謂棐舞文墨,輒欲將此上同天語,風示在外臣工,甚為狂僭,令自陳狀。棐服罪,乃降調外任。棐即議帝王廟斥去元世祖者,素善逢君,不謂求榮得辱。然前此乙未年春正月朔大雪,上諭大臣曰:「今日欲與卿等一見,但蒙天賜時玉耳。」禮卿夏言即進《天賜時玉賦》以獻,上大悅,以忠愛褒之,甫逾年而入相矣。此非上同聖語乎?乃知富貴前定,聖主喜怒偶然值之,容悅無益也。

  【賀唁鳥獸文字】

  世守朝凡呈祥瑞者,必命侍直撰元諸臣及禮卿為賀表,如白龜、白鹿之類,往往以此稱旨,蒙異眷取卿相。然在先朝固亦有。如永樂間,北京得白鵲,時仁宗監國,命宮臣撰表為賀,楊士奇以為不著題,即賀白龜、白鹿亦可,仁宗即命士奇改作,雲:「望金門而送喜,馴丹陛以有儀。」,又雲:「與鳳同類,蹌蹌於帝舜之庭;如玉其葷,翯翯在文王之囿。」仁宗大喜,雲:「方是帝王白鵲。」命撤內膳賜之。士奇之見知,此亦一也。其後世宗廟,胡宗憲進白鹿,諸生徐謂作表,一時傳誦而上不及知;及禮卿吳山賀表,實祠部郎徐學謨所作,為上特賞,未幾,山以不賀日食閑住,未嘗得表文力也。最後西苑永壽宮有獅貓死,上痛惜之,為制金棺葬之萬壽山之麓,又命在直諸老為文薦度超升,俱以題窘不能發揮,唯禮侍學士袁煒文中有「化獅成龍」等語,最愜聖意,未幾即改少宰,升宗伯,加一品,入內閣,只半年內事耳。同一禽畜,同一諛詞,而遇不遇如此。

  按白鵲為瑞,僅見于曹子建《魏德論》。嘉靖十年,鄭王厚烷貢二白鵲,上大喜,命獻宗廟及兩宮,頒示百官,廷臣為《鵲頌》、《鵲賦》、《鵲論》者盈廷,遂為獻瑞作俑。癸亥年八月,湖廣巡撫徐南金獻白鵲,雲出自景陵,群臣表賀。昔楊椒山喜鴉惡鵲,謂鴉忠鵲佞也。鵲身為佞,又導人以佞,然楊文貞已先學鵲矣,何論嘉靖諸人。至若厚烷晚年,又極諫世宗事玄,上大怒,革爵錮之高牆,至穆宗即位,以忠正見褒,還爵複國,是又始鵲而終鴉矣,極堪捧腹。

  先是弘治十七年,大名府元城縣民家烏巢中生一白雛,因收豢之,及長,瑩潔如雪。時孝肅太皇太后上仙未久,鹹以為上孝感所致,遂表獻之朝,上不受,卻還,甫逾年,而孝宗亦鼎成矣。白烏較鵲,不知孰佳,然為災不為祥如此,使在嘉靖朝,驟貴者不知幾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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