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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鑒(1)


  貞觀二十年,王師旦為員外郎,冀州進士張昌齡、王公瑾並有文辭,聲振京邑。師旦考其策為下等,舉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問無昌齡等名,師旦對曰:「此輩誠有詞華,然其體輕薄,文章浮豔,必不成令器。臣擢之,恐後生仿效,有變陛下風俗。」上深然之。後昌齡為長安尉,坐贓解,而公瑾亦無所成。

  中宗嘗召宰相蘇瑰、李嶠子進見。二子同年。上曰:「爾宜記所通書言之。」瑰子頲應曰:「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嶠子亡其名,亦進曰:「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上曰:「蘇瑰有子,李嶠無兒。」

  張守珪,陝州平陵人也。自幽州入覲,過本縣,見令李元,申桑梓之禮。見陝尉李桎梏裴冕,冕呼:「張公!困厄中豈能相救?」至靈寶,便奏充判官。(案:《唐書·裴冕傳》:冕以王珪奏充判官,非張守珪,與此異)冕後至宰輔。

  代宗寬厚出於天性。幼時,玄宗每坐於前,熟視之,謂武惠妃曰:「此兒有異相,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

  西涼州俗好音樂,制《涼州》新曲,開元中列上獻之。上顧問甯王,王進曰:「此曲雖佳,臣有聞焉:夫音者,始之于宮,散之于商,成之於角、征、羽,莫不根柢橐龠于宮、商也。宮雜而少商,征亂而加暴。臣聞:宮,君也;商,臣也。宮不勝則君勢卑,商有餘則臣下僭。君卑則畏下,臣僭則犯上。蓋形之於音律,播之於歌詠,見之於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越之禍,悖亂之患,莫不由此曲也。」上聞之,默然。及安祿山之亂,華夏鼎沸,所以知甯王知音之妙也。

  安祿山初為張韓公帳下走使。韓公嘗洗足,韓公足下有黑子,祿山竊窺之。韓公顧而笑曰:「黑子是吾之貴相,汝何窺之?」祿山曰:「賤人不幸,兩足皆有,亦似將軍者,色黑而加大。」公奇之,約為義兒,深加慰勉。

  王瑀為太常卿。早起,聞永興裡人吹笛,問:「是太常樂人否?」曰:「然。」已後因閱樂而撻之。問曰:「何得罪?」曰:「臥吹笛。」又見康昆侖彈琵琶,雲:「琵聲多,琶聲少,亦未可彈五十四絲大弦也。」自下而上謂之琵,自上而下謂之琶。

  裴寬尚書罷郡,西歸汴中,日晚維舟,見一人坐樹下,衣服故敝。召與語,大奇之,謂「君才識自當富貴,何貧也?」舉船錢帛奴婢與之,客亦不讓。語訖上船,奴婢偃蹇者鞭撲之,裴公益以為奇,其人乃張建封也。

  杜丞相鴻漸,世號知人。見馬燧、李抱真、盧杞、陸贄、張宏靖、李藩,皆雲「並為將相」,既而盡然。又大司徒杜公見張弘靖,曰:「必為宰相。」貴人多知人也如此。

  潘炎,德宗時為翰林學士,恩渥極異。其妻劉氏,晏之女也。京尹某有故,伺候累日不得見,乃遺閽者三百縑。夫人知之,謂潘曰:「豈有人臣,京尹願一見,遺奴三百縑帛?其危可知也!」遽勸潘公避位。子孟陽,初為戶部侍郎,夫人憂惕曰:「以爾人材而在丞郎之位,吾懼禍之必至也。」戶部解諭再三,乃曰:「試會爾同列,吾觀之。」因遍招深熟者。客至,夫人垂簾視之。既罷會,喜曰:「皆爾之儔也,不足憂矣。末後慘綠少年,何人也?」答曰:「補闕杜黃裳。」夫人曰:「此人自別,是有名卿相。」

  韋獻公夏卿有知人之鑒,人不知也。因退朝,於街中逢再從弟執誼,從弟渠牟、丹,三人皆二十四,並為郎官。簇馬久之,獻公曰:「今日逢三二十四郎,輒欲題目之。」語執誼曰:「汝必為宰相,善保其末耳。」語渠牟曰:「弟當別奉主上恩,而連貴公卿。」語丹曰:「三命中,弟最長遠,而位極旄鉞。」由是竟如其言。

  韋獻公夏卿不經方鎮,唯嘗於東都留守辟吏八人,而路公隨、皇甫崖州葛皆為宰相,張尚書賈、段給事平仲、衛大夫中行、李常侍翱、李諫議景儉、李湖南詞皆至顯官,亦知名矣。

  李相絳,先人為襄州督郵,方赴舉,求鄉薦。時樊司空澤為節度使,張常侍正甫為判官,主鄉薦。張公知丞相有前途,啟司空曰:「舉人悉不如李某秀才,請只送一人,請眾人之資以奉之。」欣然允諾。又薦丞相弟為同舍郎。不十年而李公登庸,感司空之恩,以司空之子宗易為朝官。人問宗易之文于丞相,答曰:「蓋代。」時人用以「蓋代」為口實,相見論文,必曰:「莫是樊三蓋代否?」後丞相之為戶部侍郎也,常侍為本司郎中,因會,把詩侍郎唱歌,李終不唱而哂之,滿席大噱。

  韓太保皋深曉音律,嘗觀客彈琴為《止息》,乃歎曰:「妙哉,嵇生之音也!為是曲也,其當魏、晉之際乎?」《止息》與《廣陵散》,同出而異名也。其音主商,商為秋聲,天將肅殺,草木搖落,其歲之晏乎?此所以知魏之季慢也。其商弦與宮同,時臣奪其君之位乎?此所以知司馬氏之將篡也。『廣陵』,維揚也;『散』者,流亡之謂也。『楊』者,武后之姓,言楊後與其父駿之傾覆晉祚者也。晉難興,終『止息』於此。其音哀憤而噍殺,操者蹙而憯痛,永嘉之亂,其應此乎?叔夜撰此,將貽後代之知音,且避晉禍,托之神鬼,史氏非知味者,安得不傳其謬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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