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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祿與袁世凱四則(2)


  八月初五日,榮祿在天津督署中,方攝衣冠,擬出拜客。忽報袁世凱至,榮即知有非常舉動,立命由密室接見,此非彼等先有同謀而然耶?先是,八月初一日,光緒帝召袁世凱入見,時袁為直隸按察使,明系榮之僚屬,帝乃誤認為忠於己黨者。召見時突問:「苟付汝以統領軍隊之任,能矢忠於朕否?」此問可謂奇特,袁豈肯答以「臣不能矢忠於陛下」乎?袁曰:「臣當竭力以答皇上之恩,一息尚存,必思效忱。」云云。帝以為其忠懇之色溢於眉宇,確系可信,乃下諭雲:「現在練兵緊要,直隸按察使袁世凱辦事勤奮,校練認真,著開缺以侍郎候補,責成專辦練兵事務,所有應辦事宜,著隨時具奏。當此時局艱難,修明武備,實為第一要務。袁世凱當勉益加勉,切實講求訓練,俾成勁旅,用副朝廷整飭戎行之意。」此諭注重練兵,明明道著意旨所在,以太后之精明老練,豈有不知?相傳當袁被召,退下仁壽殿時,太后即召入,詳詢帝召對時語。太后謂袁曰:「整頓陸軍,本是應辦之事。此諭甚為通達,但皇帝行之,太覺勿忙。予疑其別有深意,爾俟皇帝第二次召見,再請予之訓令可也。」此數語實已洞見癥結,于幼稚皇帝之陰謀,明若觀火。袁世凱何人,乃肯自尋死路耶?袁退,太后即命人請帝至,謂之曰:「康有為在外昌言無忌,詆毀太后,乃大不法。」命帝即拿辦。又以平日責帝之言責之,謂帝近日對己,愈覺改變,於孝道有虧。帝唯唯聽命,且陳自願改悔。太后之于康謀,不啻已明言之。且帝自顧,絕無權力可以抵抗太后,而乃欲雄飛突舉,寧非弄巧反拙之事?觀此則不待袁之乘車告榮,已可知事之必不成矣。其後榮祿反以曾保薦新黨,交吏部議處。太后之作用,可謂十分周密。自是即調榮祿入京,而以裕祿代之,皆太后死黨也。榮祿直至臨終,常自呼為康黨,以為戲謔。太后亦戲之曰:「爾曾得爾友之若何新聞?彼實奸臣,負爾好意,竟致反噬。」榮祿亦失笑。是太后之党直視康等與帝之舉動為兒戲,成敗之數,寧待事後論定哉!

  政變後,榮祿入都,授軍機大臣、兵部尚書,節制北洋軍隊,兼握全國政治兵隊之權。此等重權,實為清代絕無僅有之事。蓋太后之信任達於極點,亦以報其忠誠擁護之意也。是時,榮祿頗惡新黨,鉤治極酷,乃反動之力使然。一日,或言于榮,康党在外造清議,專罵中堂。榮笑曰:「彼等既逋亡海外,何事不可為,即微清議,吾亦知其罵我。」其後拳亂之始,即語人曰:「近支王公無意識之舉動,一至如此,得毋為康黨慶倖乎?」然端、剛等亦終疑榮祿有媚外心。設非太后信任,早為所傾軋矣。某西字報或論榮之生平,其言絕公允,略謂:榮之為人,據中國士夫之見,實能盡人臣之職分,且頗有大臣風度,通達治理,可任大事。當拳匪亂時,中外皆集矢于榮祿之一身,此實康黨之謠言。當時無為之辨白者,亦因使館中人之偏見,又不能得真實之報告故也。彼實以全力阻止舉國若狂之拳匪,用盡方法以勸阻皇族,免鑄大錯,不可為無功。

  綜慈禧聽政五十餘年以觀,有治世之能,而又赤心報國者,僅曾國藩一人。自此以往,則不得不推榮祿。當滿洲皇族盲于大計,倒行逆施,既暴且弱之時,榮祿之先見及勇毅,實大有補救於國家也。由其柄國之日,以至辭世之年(1903),吾等觀其所為,實乃慈禧最忠之臣,亦為最有識解之參謀。而慈禧之能知人,亦藉以見也。當光緒二十六年拳匪亂時,太后惑于聲勢之盛及親貴之附和,複由一己之迷信及希望,漫允端、剛諸人之請,侵奪榮之職權,殆使之無發展之餘地。然太后以一時蒙懂,鑄此大錯,其後仍聽榮祿之言,以拘救危局。當國事大敗之日,朝廷已陷於危難之境,太后此時所倚恃者,惟榮祿一人。榮亦能盡忠以事太后,不懷貳心。太后初雖未信其言,至後乃服其先見,故中國事勢現雖無定,而有一事則毫無疑義者,即吾人當永遠紀念此明決勇敢之榮祿。其言行可法,無論中外之人,皆當一致。以前所待遇之感情,尚嫌過薄,不足稱其功也。當兩宮西巡時,眾集矢于榮祿之一身;回鑾後,使館中人頗冷視之。彼不知外間之誤會,甚以為怒,曾語其近親曰:「餘當日竭全力以抵壓拳匪,餘毫不悔恨。但不解使館人仇視冷遇之故,此事餘不能無忿忿也。」有人曾記載其言曰:「吾庚子年之所為,非出於愛西人之故,實盡忠于太后及朝廷之故。」言雖如此,然其所為,既大有益於西人,則吾人稱譽之亦不為過也。太后與榮祿商議處置維新黨之事既久,榮祿主嚴辦,謂非如此,則不足以保存滿洲之國運及名譽。於是譚嗣同等六人,遂由刑部審問,榮祿亦承審。凡康党預謀太后之事,審問極詳。在康有為寓中抄出文件甚多,凡其黨之所謀,皆詳載無遺。軍機處乃據以定黨人之死罪。彼等將謀害太后,已無疑義,群主速辦。蓋當時滿、漢意見極深,若不速辦,則其事愈引愈壞也。太后准軍機之請,遂斬六人於市。彼等從容就死,觀者甚眾。複于楊銳處抄出皇帝與彼之信件,皆攻訐太后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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