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十葉野聞 | 上頁 下頁
昌壽公主四則(1)


  慈禧喜養宗室女為己女,以充侍從,壯觀瞻,亦其好自誇耀之一端也。養女中人才不一,然老成持重、于緊要時能于太后有所補救者,必推昌壽公主。公主為恭親王女,幼慧解人意,慈禧愛之,遂蓄于宮中。及長,嫁額附某,劬學早故。公主既孀,仍入宮掖,侍從太后,每歲僅一返其家。性頗貞潔,衣履樸素,絕無嗜好,居恒不與男子通殷懃,毀容不事裝飾,雖二十許人,望之若嫗媼也。遇事能持正心,不善太后之奢侈,常謂:「此等糜費,殊屬無謂,彼清家一老寡婦耳,亦複何心於紛麗?若以此移作他舉,無論公私,均為有裨,何必取快一時,徒貽人之口實?吾既承寵愛,不可不盡言,此正吾報恩之日也。」因遇事極諫,不少假借。太后亦稔其戇直,常優容之,稱之為「女汲黯」。然所言未必能採用也,但不之罪耳。久之,太后頗畏憚公主,每相見,必為之改容,衣飾匿其奇麗者,容貌態度,力抑其佻巧。宮人竊竊議,反指公主如母教焉。顧公主守禮不阿,無瑕可詆,太后始終諒而敬也,對人語及公主,必曰:「此貞潔之女子,人所難能也。」某歲,太后私制一豔色衣,窮極工麗,費亦不貲,知公主必不見許,先囑近侍,切不可令公主知。無何,公主業已探悉。一日,從容言:「兒愛母甚,時時念母所喜者。衣飾若何,起居若何,苟可效忠者,無不願陳諸左右。顧轉一念及大體,兒時曾讀聖賢書:『君子愛人以德。』夫愛人猶然,況親愛之母乎?然兒念母非他人,實天下之母也。任國家之重,有紀綱之責,祖功宗德,實式憑之,故兒萬不敢以尋常之愛愛母。曩者曾過某所,見華服纖巧,問之,更有異錦新來,材料顏色俱絕,江南巧工所為也。擬制一衣以娛母意,知母必甚樂。返而思之,實非祖制,恐為母盛德之累,是非兒所以愛母也,遂忍痛而罷。母以為何如?」慈禧默然良久,始亂以他語,不敢斥其非也。既退,慈禧顧謂左右曰:「曩令爾等所制顏色衣,不宜使公主知,今何如耶?使非爾等多言,彼今日何得有是諷諫?」左右惴栗不敢對,然自是慈禧終不敢服所制衣。

  公主性骨鯁,而能持大體,富感情,不計私利,殆婦女中所不可多得者。載湉之立,恭邸中人以為奪溥倫之席,莫不深惡之,欲推翻之以為快。獨公主不然,謂:「幼主何罪?乃太后之主張累彼爾。且載湉五齡入宮,失怙恃之樂,無提抱撫育之恩,苟有人心,尚當憐憫。奈何因其得位之故,而怨毒及之?且彼何知天子之尊貴?吾入宮時,每見其涕泣思母,以為天下之至苦痛者,莫過於載湉也。吾輩正宜扶助之,何忍加以怨讟?」其慈祥之性類如此。其後公主複與瑾、珍二妃善。二妃者,廣州將軍長善女也。長善與恭邸為中表昆季。公主雖年長,而甚愛瑾、珍姊妹,自幼親之若手足。逮中選入宮,公主又時出入宮掖,相得益歡。瑾、珍知帝不見信于太后,恐後有變,惟自結于公主,或可保全。公主本有意扶助光緒帝,重以瑾、珍姊妹之情感,益傾心為之救護矣。瑾妃勤慎寡言笑,珍妃則婉媚幽嫻,富於情愫,實一佳俠含光之好女子也。光緒帝既鬱鬱不得志,不復系情燕婉,獨深知珍妃之德容,宮人中一時無兩,愛惜備至。故珍妃雖知身世險巇,而知己之感,銘篆五中。

  嘗與公主密語,及太后、光緒帝間之隱憾,輒泫然曰:「妹知帝心實無他,苟有變,惟有一死殉之而已。苟及妹之未死,得有一線之機,可以進言于太后。俾兩宮捐除芥蒂,則如天之福,妹死亦含笑於九泉也。」公主以手加額曰:「卓哉,妹之志乎!愚姊必竭綿力以助之。惜太后好昵群小,如李蓮英輩,皆足以傾危帝位者。雖然,吾輩苟極注意,互矢忠誠,當不至有若何大變也。」及戊戌事起,公主尚不知康之密謀,珍妃雖有所聞,然殺榮祿、圍頤和園之大舉,帝未嘗一泄於妃也。事變既起,公主時方往熱河省親。珍妃倉猝不知所為,但泣求于太后,恕帝無罪,否則願以身代。太后怒,意幽珍妃於別室,即殺賜之死,以除珍妃,無他人敢為帝緩頰也,足見珍妃與帝同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